宁波府邸的温馨尚未细细品味,康大运与梁撞撞便随着康太夫人启程南下,踏上了归乡祭祖的路途。
车马辚辚,穿越闽地葱茏的山峦,最终抵达了福建漳州府云霄县。
与应天的喧嚣和宁波的繁忙不同,云霄弥漫着一种宗法社会特有的沉滞气息,仿佛时光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康太夫人此行,心绪翻腾。
她一手张罗的祭祖大典,不仅是为了告慰亡夫康承炫、和儿子康修伟的在天之灵,
更是要向整个云霄、向当年将他们这一房踩入泥泞的康氏主宗宣告:他们这一支,已然堂堂正正地立起来了!
与平和县康氏一族相比,康大运家只能称作“云霄康家”。
只是平和康氏早已不复祖上荣光,如今多是守着几亩薄田,或做些小本生意,连小有出息的子弟都几近于无。
可再看云霄康家,因出了个二品大员,而且还是娶了大长公主的驸马爷,让云霄县也跟着有名气起来。
祠堂是太夫人倾尽私房建的,供奉的唯有亡夫康承炫及康大运父母的牌位——这是彻底与主宗割裂的象征。
为彰显这份来之不易的尊严,太夫人命人将祭祀操持得极尽庄重。
祠堂内外修葺一新,青石铺地,朱漆大门在暖阳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供桌之上,三牲五果、时新糕点陈设得一丝不苟,香烛长明,烟气缭绕。
祠堂外的空地上,肃立着上百名身着统一青色学子服的年轻人,他们是康大运创办的“云舸书院”的学生代表。
得知恩师回乡祭祖,他们自发前来观礼。
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对康大运的崇敬以及即将见证这扬眉吐气时刻的激动。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块无形的界碑,将这座崭新的祠堂与过去彻底区隔开来。
此刻,祠堂外面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在翘首以盼康家的主角们到来。
吉时将至,只听远处传来三声净街炮响,声震云霄。
紧接着,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一队盔明甲亮、腰挎长刀的亲兵护卫率先出现,他们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分列道路两侧,形成一道威严的屏障。
紧随其后的,是康大运的提督仪仗:
两对朱漆“肃静”、“回避”牌高擎。
青罗伞盖之下,康大运身着绯色麒麟补子二品武官祭服,腰悬玉带,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面容沉静,目光深邃,不怒自威。
身后是掌旗官,高擎象征“提督东南海防事”的纛(dào)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再后是手捧印信、敕书的属官。
最后又是一队持戟挎刀的亲兵护卫。
这肃杀的武官仪仗尚未行远,另一股更加华贵雍容的威仪已然显现——
八名身着锦袍的内侍高擎雉尾宫扇开道。
四名女官手捧金炉、玉如意、拂尘和内盛公主宝册的锦盒紧随。
一架由四匹纯白骏马牵引的翟车缓缓驶来,车顶饰金凤,垂着玄色织金鸾鸟纹的锦帷。
车帘低垂,但所有人都知道,里面坐着的便是那位威震远洋、富甲天下的大昭长公主,康大运的妻子——梁撞撞。
她虽未露面,但那象征着超品皇族身份的仪仗,已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敬畏。
翟车之后,是由康健、康康打头的两队身着轻便皮甲、背负弓弩、腰系手雷的云槎护卫。
他们步履矫健,眼神冷冽,与前方提督亲兵的雄浑不同,带着一股海上淬炼出的精悍与肃杀。
这是梁撞撞的私属卫队,其威名在海上更甚官军。
两套仪仗并行,武官的刚猛威严与皇族的华贵雍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
道路两旁的百姓早已屏息凝神,纷纷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有平和康氏族人混在人群边缘、试图窥探,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这还是回乡祭祖么,明明是王侯出巡好嘛!
当仪仗行至祠堂前宽阔的场地时,坠在仪仗后方的数名身着青色或绿色官袍的地方官员,在漳州知府的带领下,一路小跑来到前方,躬身肃立。
为首的知府大人,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上前便深深一揖到地,高声道:
“下官漳州知府王守仁,率云霄知县、县丞、主簿等,恭迎提督康大人、大长公主殿下荣归故里,祭奠先祖!
大人与殿下忠孝两全,实乃闽地之荣光,下官等感佩万分!”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跟着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提督大人!恭迎大长公主殿下!”
康大运在马上微微颔首,声音沉稳:“王知府及诸位大人免礼。本官今日只为私祭先祖,劳动诸位,辛苦了。”
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仪。
翟车的锦帷纹丝不动,内里只传出一声清冷的“免礼”,再无他言,更显神秘与尊贵。
翟车内,梁撞撞嬉皮笑脸小声问道:“祖母,咋样?我装得还行吧?爽不爽?”
“你呀!”太夫人哭笑不得地点了下梁撞撞的鼻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就是梁撞撞这么一调笑,将太夫人一路那不停在心中翻涌的、积年累月中积压的仇恨、苦难、不甘等种种负面情绪减轻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看似大大咧咧的孙媳妇,竟是这般心思细腻,这是给她长脸、提气呢,真是好孩子啊!
知府王守仁等人连忙称不敢,恭谨地退到一旁观礼区,不敢有丝毫怠慢。
仪仗在祠堂前宽阔的场地上停驻。
亲兵与云槎护卫迅速散开,将整个祠堂区域严密拱卫起来,形成一道生人勿近的警戒线。
康大运下马,走到翟车前。
锦帷掀开,梁撞撞在安舷的搀扶下缓步下车,然后回身,与康大运一起去接与她同坐一车的太夫人。
大长公主好孝道,引得观礼人群窃窃私语,但无人敢发出大的声音,生怕被怪罪。
大长公主哎,人家可是皇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