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旧港地区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梁撞撞的“云槎舰队”,终于抵达了这片云槎盟的核心之地。
昼夜不休的航行,梁撞撞竟比康大运先一步到达这里!
与穆阿拉港相比,这里简直是个庞大到令人眩晕的巨兽。
巨石垒砌的码头如同巨龙探海,泊满了形制各异、大小不一的船只。
其中众多武装商船和炮舰的船艏,无一例外地飘扬着大小不一的“八海阎君”旗。
岸上,森严的堡垒群扼守着进出咽喉,炮台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海面,身着统一劲装、步伐铿锵的巡逻队目光锐利如鹰。
巨大的仓库、喧嚣的船厂、规整的市集……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一股高效运转的铁血秩序。
但这秩序绝非凭空而来。
梁撞撞的船驶入主航道时,清晰地看到港口入口最显眼的旗杆上,除了那面巨大的主旗,还悬挂着几具风干扭曲的尸骸!
旁边一块巨大的木牌上,写着刺目狰狞的几个暗红大字:“叛盟者,戒!”
字迹仿佛以鲜血书就,尚未干涸,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威压。
徐贵已在码头等候:“殿下,一路辛苦。”
梁撞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繁忙却隐隐透着紧绷的港口:“情况如何?”
“南边‘野猪岛’那几个刺头土王又闹起来了,” 徐贵独眼中寒光闪烁:“勾结了一小撮漏网的佛郎机残兵,劫了我们两条运粮船。”
果然,旧港绝非太平之地,刚被纳入体系的地方势力依旧蠢蠢欲动,云槎盟的高层,无人能安坐后方。
徐贵话语简洁,不像以往爱开玩笑,可见最近压力有些大了。
再有,康健、康康被调到康大运身边去了,梁虎也跑到锡兰搂着女王去过没羞没臊的幸福人生,以前的“老人儿”当中能“顶事儿”的,暂时找不出合适人选来。
“别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咱们的兄弟都撒出去看守各个‘盟港’了,人手是不大够用;
不过施峰已经给咱们想办法了,康五爷把老港那边的小子训练不错,很快就能去小琉球;
等他们把沧澜榭那帮弟兄替过来,这里就能宽松些,咱们再坚持一阵儿。”
现在云槎盟的最大问题是兵多将少,各国都有派兵力驻守云槎盟,但将,必须是梁撞撞的人才可以。
听到梁撞撞如此说,徐贵总算感觉心里有了些底气,牢骚便脱口而出:“娘的!老子一个多月都没回窝里看看我那两个婆娘了;
梁虎倒是好,躲清闲躲得远远的,搂着妖艳女王成日家快活,也不说给老子捎个平安信、送几坛好酒!
哎哟,殿下赎罪!徐贵又忘了规矩了!”
梁撞撞当然不会计较所谓的“规矩”,在她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徐贵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梁撞撞把康大运训练新海军那一套对于行、动、坐、卧、走的纪律都搬到训练云槎军里,徐贵他们可是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那还用计较说话糙不糙、称呼得不得当作甚?
行动坐卧走里,可没要求私人聊天时还要加敬称,尤其徐贵他们还是自己的最初班底,是最信任的人。
心里有,比嘴上说,要实在得多。
不过对徐贵所言的情况,梁撞撞倒是已有预料,或是说已然察觉。
所以对此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尽量清缴便是,反正她已经带着船队回来了,就等于回来一大群有生力量,就看如何排班次行动就好。
就在她思索间,码头通往城区的路上,两个极其狼狈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正是许久不见的外鉴大师和一休和尚。
两人僧袍褴褛,沾满泥污,脸上还带着新鲜的青紫瘀伤。
外鉴大师左眼乌青高肿,却神情肃穆,双手牢牢捧着一个用宽大芭蕉叶裹都裹不住、兀自滴答血水的硕大猪头,步履蹒跚。
一休捂着淌血的鼻子,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努力想帮师父托住那沉甸甸的“圣物”。
我擦!是这俩货!
“阿弥陀了个佛!”梁撞撞连忙跑过去相迎:“你俩咋又被揍了?!”
“阿弥陀佛!殿下金安!”外鉴大师见到梁撞撞,努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宝相庄严地宣了声佛号。
只是配上那满面伤痕和猪头,显得格外荒诞。
梁撞撞挑眉:“大师,一休,你们这又是去哪家‘弘法’了?弄得如此‘功德圆满’?”
十四岁的一休完全没有过去那种小大人的作态,竟像个四岁孩童般告起状来:“回殿下!
师父带弟子去南边寨子给发热的小孩施药,结果……结果那些蛮子不识好歹,用烂果子臭鸡蛋砸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红肿的鼻子和师父怀里的猪头:“还……还朝我们扔这个,说让我们滚!”
哎哟喂,哭音都出来了,倒是没忘敬称——可你咋就不记着你们是跑去对伊斯兰教信徒宣扬佛法呢?
外鉴大师接口,语气庄严无比:“殿下容禀——
此物虽为彼异教鄙夷之‘秽肉’,然于我佛门弟子眼中,众生平等,血肉皆乃天地造化之恩赐;
此猪头,非侮辱也,实乃天降之缘法!
岂不闻古德有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此正合我禅宗明心见性之无上妙谛!
若弃之如敝履,岂非暴殄天物、更辜负了那掷肉施主一番‘布施’之‘善念’!”
一休咕哝:“什么善念,分明其心可诛!师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话不是古德云的,是殿下云的!”
外鉴大师斜了眼徒弟——这要不是捧着猪头的力气都快没了,他定然把猪头砸在一休脑袋上,给他来个“当头猪头喝”!
你管谁云的,要么你就干脆接过去,要么就别说风凉话,你师父快累死了知道不?
挨揍也是很累的好不好?
为师这么大岁数了,就更累!
但甭管心里怎么想,高僧的风范不能丢,外鉴大师继续说道:“故而贫僧携其而归,准备稍作整治,或炖或炙,与劣徒分飨;
一则果腹增力,以继普度众生之宏愿;二则……”
他顿了顿,凝视着滴血的猪头,满脸悲悯:“超度此獠亡灵,助其早脱畜生道苦海,往生西天极乐。一举两得,善哉!善哉!”
嘿呀我擦!
梁撞撞的表情变幻不定——是真能拽词儿啊!
说你馋肉就得了呗,还找了如此冠冕的理由,真是……化缘界的泥石流啊!
既然理由如此大义,那……就别怪我不尊老爱幼了。
梁撞撞伸出一半准备分担猪头重量的手就收了回来,然后往身后方向一比划:“超度重要!超度重要!大师请!”
外鉴大师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点点头,招呼一休:“徒儿,速行!莫令菩萨恩赐凉了,失了真味。”
两人捧着那硕大猪头,在码头工人和守卫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却又步伐坚定地走向他们的临时禅院。
“大师,给我留点猪耳朵,要凉拌的!”梁撞撞望着二人的背影喊:“超度也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