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御书房的波澜尚未平息,遥远的小琉球岛上,一场由梁撞撞精心策划、施峰忠实执行的“协理大戏”正热火朝天地开场。
工部侍郎周文翰、户部郎中李思明带着十几个属官和小吏,以及几个愁眉苦脸、显然是被强征来的测绘吏员,晕船晕得七荤八素地踏上了小琉球的土地。
迎接他们的,是梁撞撞留下的得力干将——总理官施峰。
施峰满面堆笑,热情得无可挑剔:“周侍郎、李郎中,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殿下临返回宁波完婚前,已再三叮嘱下官,务必要将诸位大人伺候周到!
殿下感念陛下恩德,深知诸位大人此行责任重大,特将专为五国贵宾准备的迎宾馆腾挪出来,供大人们下榻及署理公务;
此地临海靠港,景致绝佳,且一应陈设皆按我大昭上邦规制、并略参异域风情,最是舒适不过!诸位大人请!”
那是!
提供豪华海景房给你们办公、居住,你们还想咋地?
周侍郎和李郎中看着眼前这一栋栋巍峨华丽、融合了南洋风格与大昭宫廷气派的“迎宾馆”建筑群,心中那点离乡背井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官员们已经在心中感叹了。
被施峰带着行至迎宾馆门口,便迎来声震云霄的一声“欢迎光临!”
嗯……也不是没缺点——如云的仆从竟清一水都是男的。
好在屋内陈设奢华舒适,窗外海景壮阔。
苏绣屏风、紫檀家具,连恭桶都是景德镇新烧的釉里红;推开窗就是无敌海景,这条件,比他们在京城的居所都要好上数倍!
靖海大长公主果然“识大体”、“懂规矩”,看来此行虽有瘴疠之虞,但油水想必也不少。
“识大体”、“懂规矩”,自然是反话。
这帮官员其实在心中暗笑:靖海大长公主果然是个不通政务的“土财主”。
这看似繁华、实则管理混乱的摊子,正是他们这些朝廷干吏建功立业、顺便捞足油水的绝佳机会!
周李二人及一众官吏踏入这富丽堂皇、兼具异域风情的“办公豪宅”,心中那点被“发配边陲”的怨气确实消散不少。
仆役服饰统一,训练有素,躬身行礼,瓜果香茗瞬间奉上。
周侍郎捻着胡须,对李郎中低语:“靖海公主,倒是个懂事的。”
安顿好后,施峰立刻奉上一张绘制精细、甚至标注了等高线的地图。
“周大人,李大人,您请看,”施峰的手指划过图上醒目的朱砂红线:“这红线之内,便是殿下圈定的‘公主府’营造范围;
殿下有严旨:此为私邸禁苑,擅入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施峰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金石之音:“殿下说了,除了这块巴掌大的地方……”
施峰的手掌在地图上那片包含核心工坊和大型仓库的区域一比划,果然是巴掌大的地方——不,比巴掌还小!
施峰继续说道:“岛上其他山河湖海、市井田畴,任凭诸位大人驰骋规划!殿下将封地‘毫无保留’地托付众位大人,这是信任,更是重托啊!”
看着那片“巴掌大”却占据了港口最佳位置、扼守水道的区域,周李二人心中微疑。
但“谋逆”、“格杀”的字眼极具威慑力,“秩同亲王”的身份也压在那里,加之施峰态度如此“配合”,他们也只能客气地表示理解。
转念想想,便是他们,也不愿被外人“擅闯宅邸”,家里若进来个贼偷,也是要当场打个半死再去送官的。
“哦,对了,”施峰一拍脑门,仿佛刚想起来:
“遵照殿下奏折所请,那‘八大部委’的官印、空白文书、库房钥匙,都封存在隔壁那座‘文华阁’里了;
封条是殿下亲手贴的,只待诸位大人议定各部主官人选,便可‘开府建牙’;
殿下还说,各部所需人手——吏员、通译、护卫、杂役,概由诸位大人自行招募,所需薪俸、嚼用,皆从封地收益中支取便是;
岛上原有代理官员施峰我,以及手下几十个不成器的仆役杂兵,全听诸位大人差遣!”
施峰挺直腰板,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遵照殿下奏折所请”是什么意思?
官员们面面相觑——这个平民出身的大长公主写什么奏折了?他们咋不知道?
还有,“八大部委”又是什么?
李郎中朝周侍郎挑起一边眉毛,意思是:一个乡下土包子出身的女子,就会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周侍郎立即心态平和了。
有了这番“眉来眼去”,周李二人立即觉得施峰的话令他们心花怒放——看来靖海公主果然不通政务,留下个烂摊子等他们来收拾整顿,功劳将会唾手可得!
两人立刻摩拳擦掌,大展宏图之心如同他们唇边的笑意,是压都压不住。
他们首先要“整顿”的就是八部委中的“商务部”——本就冲着钱来的,而“商务”之于岛上,应该就是港口那处的银钱!
这些人甚至忘了他们是来“协理”,而不是“主理”,谁让施峰态度那么好,他们已经认为自己就是来“接管”此地的!
新上任的“商务部”临时主事,是李郎中带来的、从家族中挑选的一个侄子,意气风发,第一把火就烧向港口。
他亲自起草布告,加盖新鲜出炉的“商务部”大印,印泥都还没干透就张贴出来了,宣布即日起:
停泊费上调三倍,按船只大小、载重阶梯收费!
新增“货物落地查验费”、“市舶管理费”、“引水疏通费”(即使不需要引水)!
所有交易,强制经由官府指定“牙行”居间,抽佣一成半!
文书流程参照广州港的最新规定,需填三份申报表,加盖五个章,排队等候“有序”办理!
这布告,有据可靠,有法可参,李侄子主事是相当自信。
第一艘进港的闽南海商船“福顺号”船长拿到收费清单和流程说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啥?停一天要收老子五十两?
还要抽我货值的一成半?
等你这堆文书批下来,我船上的鲜果都烂光了!
靖海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停泊费只需十两,文书一盏茶功夫就办好!你们这是要喝我们的血啊!”
广州港的收费标准原就比福建港的高,与小琉球相比,那就是高到没边,更何况新增的不合理收费、以及办手续之繁杂拖沓,更是让人极度反感。
出来跑海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把生命悬在桅杆上?
都说出海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凭啥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钱,被别人说剐就给剐走一半?
船长怒气冲冲地一挥手:“起锚!去渤泥!这地方老子不伺候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海面。
习惯了小琉球高效、透明、低成本营商环境的各国商船,看到“福顺号”愤然离港,又打听到新规的苛刻,纷纷掉头转向。
短短数日,原本桅杆林立、人声鼎沸的码头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几只海鸥在空荡荡的栈桥上起落。
依托码头讨生活的搬运工、依附港口而生的“海市大街”(扩建后的草寮街)瞬间陷入寒冬。
“广源绸缎庄”的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四海瓷器铺”的老板望着积灰的货物唉声叹气。
“南海风味楼”的大厨无聊地磨着菜刀,抱怨连新鲜海鱼都进不到货了。
几家小店更是直接关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