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嘎碾过京郊冻硬的土地,车厢里炭盆融融。
梁撞撞枕着康大运的肩膀,在车轮的韵律和貂裘的暖意里睡得迷迷糊糊。
直到一股咸冽的海风猛地灌入鼻腔,她才一个激灵醒来。
掀开车帘,天色已近全黑,星星点点的渔火和官船上的灯火倒映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像撒了一片碎金。
“到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到码头了,”康大运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貂裘:“穿严实再下车。”
车刚停稳,梁撞撞就掀帘跳了下来,冰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
港口特有的咸腥、鱼获、桐油和潮湿木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绽开纯粹的、属于大海的笑容。
“康健!康康!”她扬声招呼,“快!把皇后赏的鹿腿、羊肉,还有咱们带来的新鲜菜蔬都搬上船!今晚吃锅子!庆功!暖暖身子!”
“得令!”康康嗷一嗓子,劲头十足地冲向后面满载赏赐的大车。
康健板着扑克脸依旧那么沉着稳重,可动作却更快一步,已经指挥着随行的水手开始卸货搬运。
“哥,你?!”康康总觉得他哥作弊——怎么主子刚发话,他哥就已经执行上了?
康健是不会告诉他弟什么叫“预判”的,因为教了二十七年,就从来没教会过!
康大运看着梁撞撞瞬间活泛起来的样子,摇头失笑,叮嘱道:“小心些,船上不比陆地。”
“知道啦!”梁撞撞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奔向船队。
船舱内,巨大的铜火锅早已被勤快的水手们清洗干净、擦拭得锃亮,架在特制的、带防火隔板的铁炉上。
炉膛里,上好的银丝炭烧得通红透亮,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可真是鸟枪换炮了,以前都是弄些枯树枝烧火,每次做饭都先熏个大黑脸,现在你看——银丝炭!
“厨神归位!”梁撞撞一上船,就直奔用小舱室改造成的厨房,利落地挽起袖子,全然不顾形象。
御赐的华服么,此刻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件围裙好用。
梁撞撞指挥若定:“康康,把那扇皇后赏的羔羊肋排卸了,剔骨切片,要切薄薄的!
康健,鹿腿架火上先烤着,记得刷油啊!
安舷、定澜,把带来的菘菜、冬笋、冻豆腐、芋头、萝卜都洗好切好!唔,还有,定澜,你调蘸料麻酱碟子最拿手,靠你了!”
梁撞撞就像一位回到主场的大将军,瞬间激活了整个厨房。
剁肉声、切菜声、油锅滋啦声、炭火噼啪声、还有康康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声声入耳,交织成一曲温暖喧腾的乐章。
浓郁的羊肉鲜香、炙烤鹿腿的霸道肉香、以及各种蔬菜的清甜气息,很快就弥漫了整个船舱,甚至飘散到寒冷的甲板上,勾得值守的船员们都忍不住频频咽口水。
梁撞撞数了数装好盘的菜,然后开始指挥康大运:
“大运哪,咱们吃这些就够了,你把其余的肉全弄到甲板上去,让兄弟们也开开荤!这可都是宫里来的好肉,咱平时可买不到!”
“欧吼吼~~~~”
“嗷呜~~~~~~~”
甲板上沸腾一片!
船员们听说有肉吃,全都兴奋地嗷嗷叫,甚至纷纷学起獒犬们的叫声。
要说起来,梁撞撞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可航行在海上,不亏待又能吃到什么?
甚至该要靠岸补给,却偏偏遇上风暴,在海上辗转数日,大家一起饿肚子的时候也不少。
现在,他们的梁姑娘已经贵为多国公主,甚至大昭皇帝还给册封为大长公主;
还有他们的旧主子康大运,也已经贵为从二品大提督,竟还愿意领着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能不兴奋嘛!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
巨大的铜锅里,早已炖煮好的奶白色羊骨汤“咕嘟咕嘟”翻滚着,热气蒸腾,鲜香扑鼻。
旁边烤架上,整条肥美的鹿腿被烤得表皮金黄酥脆,滋滋冒油,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周围的长条案几上,摆满了码放整齐的各色配菜:薄如蝉翼的羔羊肉片、晶莹剔透的冻豆腐、翠绿的菘菜叶、象牙白的冬笋片、滚刀块的萝卜、圆溜溜的芋头……
还有定澜精心调配的、淋着香油撒着葱花香菜末的麻酱蘸碟。
梁撞撞亲自把最后一大盘切好的羊肉片端上桌,环视舱内挤得满满当当、眼巴巴望过来的核心班底——
康大运、康健、康康、安舷、定澜,还有几个船头儿,外加几个康大运带来的老练新海军军官。
她举起手中的酒碗,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和放松:“诸位!辛苦啦!
今天,咱们不为大长公主,不为提督大人,就为咱们这帮子海上拼命的兄弟姐妹!
干了这碗热酒,暖暖身子,开吃!”
“谢殿下!”
“谢大姐头!”
众人哄然应诺,笑声震天,纷纷举碗相碰,热辣的酒液入喉,驱散了海上的最后一丝寒意。
“这酒可是好酒,你们别忙着灌啊!”梁撞撞看到这帮糙汉子已经有人开始互灌了,赶紧拦住:“你们好好品品,这可是皇上在万寿宴上喝的酒,我特地给你们要来的!”
“我天!皇上喝的酒!”这下大伙更沸腾了:“大姐头,那这酒叫啥名儿啊?”
梁撞撞挠头了:“哎哟,我还真没问……”
哄!大伙儿全笑开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梁撞撞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是谁啊?大姐头啊!
啥叫大姐头?
就是大姐刚喝了一口酒就上头!
梁撞撞站起来,啪一下将一只脚就踩到座位上:“酒在谁手就谁来命名!那什么,这酒我给起名了——九月九的酒!”
反正皇帝把生日和重阳节合并着一起过,那就叫“九月九的酒”,没毛病!
接着,梁撞撞未醉先撒疯,自己端着一碗就开唱:“九月九酿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好酒!
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
这下可坏了,满甲板的糙老爷们儿开始跟着嚎:“好酒!不咳嗽!嘴不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