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萧锐的邀请,康大运笑容温和如春日暖阳,仿佛全然没感受到对方的轻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与“体贴”:
“世子盛情,本不该却。只是梁特使……”
他微微侧首,看向梁撞撞,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与“爱护”:
“特使近日为打通与暹罗的海上鸽信之路,昼夜劳神,心力耗损甚巨;
前日我还见她案头堆满了海图与信鸽驯养章程,眼底都熬青了;
陛下对此事亦是殷殷垂询,特使肩负重任,实在不敢有丝毫闪失啊。”
不管怎样,先抬出皇帝和国事、立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再说。
别管皇帝到底有没有“垂询关切”过,反正我就这么说了,咋地,不信哪?不信你问皇帝去啊!
就问你敢不敢?
萧锐眉头一皱,不甘心道:“既是出来了,自然是要痛快散心嘛,击鞠而已,舒展筋骨,何来闪失?
梁特使,莫要被探花郎拘束了,纵马驰骋,方显豪情!
放心,本世子定会护你周全!”
你大爷的!你谁啊你?老子要你护?——这人长得没有康大运好看,鉴定完毕。
梁撞撞面无表情,正欲冷声拒绝。
康大运却抢先一步,笑容更加温煦,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的叹息:
“世子有所不知,特使所长,在于劈波斩浪,在于临危制敌,那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
至于这击鞠……讲究的是人马合一,挥杆如臂使指,需得自幼浸淫此道,方得其中三昧;
特使生于海畔,长于舟楫,这马背上的精巧游戏,于她而言,怕是……力有不逮。”
他刻意放缓了“力有不逮”四个字,声音轻柔,却像软针一样扎过去。
康大运眼神略带挑衅地看向萧锐——喂,我明面说梁姑娘不擅长,实际在暗示你让她玩这个,是强人所难、暴露短处,你猜她听出来没?你猜她会不会怀疑你不安好心?
萧锐愣怔了下,旋即狠狠瞪了康大运一眼——康大运就明白了,看来这骚包听出来了!
听出来好啊,瞪我更好啊!
不然怎能显得我比你贴心、比你周到呢?
康大运随即又看向梁撞撞,眼神充满“理解”与“赞赏”,声音温软:“特使心系海疆,为国奔波;
这风驰电掣、挥杆逐球的少年意气,虽有几分趣味,终究是锦上添花的消遣,怎比得上特使安邦定海的实绩更令人心折?
世子,您说是也不是?”
说完又继续刚才那神情盯着萧锐——小子,我们特使“不屑玩”马球,尤其不屑同你玩,听懂没?
我们特使“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没工夫应付你这种无足轻重的“少年意气”,听懂没?
梁撞撞就见那什么猴什么柿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转头看看康大运,就见康大运挑着眉毛一边高一边低,笑得贼兮兮。
梁撞撞吸了吸鼻子。
这草场上,谁煮茶了?
…………
话说琼林宴其实挺麻烦,别看饭局只有一天,但宴后还有其它活动,让梁撞撞和康大运都感到疲于应对。
自从“琼林宴”这个仪式定型后,经过后续朝代的发展,还衍生出孔庙谒拜、进士题名、类似运动会的击鞠赛、以及茶话会等等,最后还要“跨马游街”,才算完成科举仪式的整个流程。
对朝廷而言,出资筹备如此繁琐的流程自然花费不小,但这也是在天下人面前为“科举制度”打了一个“硬核”广告——
告诉天下读书人,朝廷是如何重视和优待这些科举及第者的。
面对朝廷伸出的橄榄枝和巨大的利益诱惑,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拿起书本,挑灯夜读。
而对个人而言,不但将他们的荣光扩至最大化,也是为其了解、适应新生活提供了准备期。
康大运作为一甲进士,在传胪大典后便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当时梁撞撞打算把书坊的生意安排好便回返漳州,但康大运接到了皇帝的口谕:不急入职,且待几日。
看来皇帝对他可能有额外的安排,因此,梁撞撞才又留下来陪他。
谁能想到留下来也不消停啊。
头天刚亲眼目睹、切身体会了康大运“茶香四溢”的一面,第二天便又“温习”了一遍。
今天康大运带着梁撞撞参加了一场“茶会”。
组局的人是新晋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江南书香世家的柳文清。
相较于萧锐的直白,柳文清则“风雅”得多。
他以探讨南洋风物、诗词唱和为名,在京城有名的“清韵茶楼”包下雅阁,广邀同僚,特意郑重其事地给康大运和“梁特使”下了帖子。
这以后都是同僚,不去不好,于是康大运便带着梁撞撞去了。
雅阁内,檀香袅袅,琴音淙淙。
梁撞撞一进去便微微蹙眉,康大运也是。
梁撞撞以为自己能被邀请,应该是这些文人也都带了家中女性,谁想一看才知,雅阁里确有女性,却都是弹琴斟酒的“清倌人”。
那这姓柳的把梁撞撞当什么人了?
好在柳文清很是礼貌,一口一个“梁特使”称呼着,很是恭谨,梁撞撞不想影响康大运以后的人际关系,便忍了下来。
一屋子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博学之人,代换到梁撞撞的世界,自己这体大的学生与人家那种名校名师名门出身的高材生就没什么可比性。
因此,梁撞撞继续保持高冷的姿态,默默坐在一边,铁了心要“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
柳文清一身素雅青衫,谈吐风雅,引经据典,话题总是巧妙地带向梁撞撞在南洋的经历。
柳文清亲自为梁撞撞斟茶,姿态恭谨,眼神倾慕:“梁特使见闻广博,不知渤泥雨林深处,可有食人巨木?
若能聆听特使亲述,柳某愿赋诗以记,或可请圣手绘成《海疆奇观图》,供特使雅鉴?”
柳文清的相貌很符合梁撞撞对古代书生的印象——白净、斯文、长相一般但自恃风雅,身材或许不细瘦,但给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衰弱感。
虽说柳文清试图以才情叩门,但梁撞撞对这样的人不感兴趣,因而简短回答道:“雨林险恶,非是雅趣。”
柳文清碰壁却不馁,话题一转,指向侍童捧上的古琴:“特使想必精通音律?
此乃‘焦尾’仿品,音色清越,特使可否赏光一抚,让吾辈聆听天籁?”
雅室内所有目光聚焦梁撞撞。
梁撞撞眉头再次微蹙——这不难为人么?她这抓惯长槌、大刀的手,哪里懂得拨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