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科举,保结是叩开龙门的第一块砖,更是身世的证明。
皂隶这一手,歹毒至极。
当众刁难,拖延时间,甚至可能以此为借口直接取消康大运的参考资格。
周围考生顿时哗然,看向康大运的目光充满异样。
康族长等人脸上露出了得计的阴笑。
康大运咬了咬后槽牙。
他知道这一定是谢砚舟与族人沆瀣一气的毒计!
因为康族长面子再大,也使唤不动考场皂吏,他们现在供子孙读书都已经捉襟见肘。
能让皂吏帮忙,必然是有官员的参与,而最有可能,就是谢砚舟。
康大运深吸一口气,准备据理力争。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却比他更快地闪到身前,是梁撞撞。
梁撞撞是参加过高考的,自然知道入考场前的检查有多严格,金属探测仪都得用上呢。
而且不能迟到,哪怕只迟到一分钟,也是不让进考场的。
所以她一过来就出手,速度之快,大家都没怎么看清。
那皂隶只觉手腕一麻,仿佛被铁钳夹住,那份保结文书已到了梁撞撞手中。
她看都没看那皂隶一眼,径直走到主事书吏案前,将文书轻轻放下,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股磐石般的镇定:
“大人,请过目,此乃漳州廪生邵鸣远先生亲笔所具保结,墨痕清晰,印鉴齐全;
适才有衙役粗手笨脚,沾染了手汗泥污,恐污了大人的眼目,故小女子斗胆取回,代为拂拭一二。”
说话间,她手指在文书表面迅捷而轻柔地拂过几下,仿佛真的在拂去尘埃。
主事书吏被梁撞撞的气势所慑,又见她言语得当,加上已经将那皂隶的刁难看在眼里,且周围已有考生窃窃私语。
书吏不想惹麻烦,接过文书细看。
墨迹虽有细微擦蹭晕染,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辨,印鉴完好,只得沉着脸道:“嗯,保结无误。康大运,去旁边画押!”
康大运默默上前签字画押。
那刁难的皂隶被梁撞撞冰冷的眼神一扫,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言语。
康族长等人的脸色则瞬间变得铁青。
第一关险险闯过。
但毒蛇的獠牙不止一颗。
就在康大运通过初验,即将跟随人流走向搜检房(防止夹带)之际,变故再生——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浑浊不堪的脏水,竟从贡院对面一家酒楼二楼的窗户里猛地泼洒下来!
泼水的位置极其刁钻,正是康大运即将通过的狭小通道上方。
若被这桶脏水当头淋下,康大运不仅浑身恶臭,更重要的是,他考篮里的笔墨纸砚必定被污损浸透,还如何考试?
这一招,比刚才的刁难更加恶毒,是要彻底绝了他的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康大运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和绝望。
康健、康康同时伸臂试图护住康大运和考篮。
人群发出惊呼!
康族长等人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也愣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哼!”一声冰冷的轻哼响起。
梁撞撞动了!
只见她脚尖猛地一点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上拔起!
右手闪电般探出,抓住旁边一个维持秩序衙役手中用来阻隔人群的长长竹竿顶端!
那名衙役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竹竿已然脱手!
梁撞撞借力腾空,人在半空,腰肢一拧,双臂灌注惊人的力量,将那根丈许长的竹竿如同擎天之柱般,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狠狠地向上抽去!
“噗嗤——砰!!!”
竹竿尖端精准无比地捅穿了倾倒而下的木桶底部!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木桶和里面剩余的脏水,狠狠撞回了泼出的窗口。
碎裂声、木桶撞击墙壁的闷响、以及窗内一声凄厉的惨叫同时爆发。
浑浊的污水如同天女散花,大部分被反灌回窗内,小部分溅落在下面看热闹的康族长等人头上、脸上。
“嗷——!我的眼睛!”窗内惨叫连连。
“呸!呕……康大运!你个小畜生!”
康族长等人被淋得满头满脸秽物,腥臭熏天,气得跳脚大骂,却被这雷霆手段骇得不敢上前。
康族长终于记起自己的老脸曾被梁撞撞抽过好几巴掌,舌尖也条件反射舔向牙齿缺失之处。
康家青壮们也终于想起曾被那个野丫头踹过窝心大脚,脸色都白了。
梁撞撞轻巧落地,如同羽毛。
她看都不看鬼哭狼嚎的康家族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衙役和考生,最后落在主事书吏煞白的脸上:“大人!”
梁撞撞声音依旧平静,却重若千钧:“
贡院重地,天子选拔英才之所,竟有泼皮无赖当街倾倒污秽,意图毁人功名,阻朝廷抡才大典;
此等凶顽,形同谋逆!还请大人即刻锁拿,以正国法!”
她直接将事件定性拔高到对抗朝廷的高度。
主事书吏看着地上狼藉的污水和楼上破碎的窗户,再看看梁撞撞那仿佛蕴藏着洪荒之力的瘦小身躯,额头冷汗涔涔。
他连忙挥手,声音都变了调:“快!快上楼抓人!严惩不贷!康大运,速速入场!不得延误!”
此刻他只想赶紧送走这对煞星。
衙役们冲向酒楼抓人。
康大运深深看了梁撞撞一眼,那一眼蕴含了太多——感激、震撼、无以言说的悸动。
梁撞撞朝他笑笑:“去吧,别耽误工夫!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康大运重重点头,不再犹豫,抓紧考篮,大步流星踏入搜检通道。
贡院门外的喧嚣被强行压下,但“康大运身边背长槌的女煞星,一竿子捅回脏水桶,淋了康老头满头粪”的传闻,却如同长了翅膀般瞬间传遍漳州城。
……
考场之内,号舍如蜂巢。
低矮,压抑,弥漫着陈年纸墨与紧张汗水的混合气味。
康大运坐在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里,摊开试卷。
门外那惊心动魄的纷扰,此刻竟奇迹般沉淀下去。
外界的算计、族人的恶意、谢砚舟的阴影,都被隔绝在这方寸之地外。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将心神尽数凝聚于笔尖墨锋。
首场考经义:“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康大运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开篇破题,直指孔子此言是对颜回志向悟性的试探与期许。
承题、起讲,层层递进。
论及“用之则行”时,父亲遇难海外的孤寂、祖母支撑家业的艰辛、谢砚舟的阴鸷嘴脸……
种种情绪在胸中激荡,旋即化作笔下刚健文字:“…盖圣人之行藏,正大光明;
而学者之用舍,贵审乎时。时当行则万钟不辞其富,时当藏则一瓢亦足其乐…”
引圣贤之道自砺,暗含对自身处境的坚韧与对抱负的执着。
文章气势贯通,义理精微,字字有金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