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变得警惕,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将梁撞撞挡在身后半步,语气平淡地回应:
“有劳谢提举挂心了。”他刻意用了官称,划清界限。
梁撞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谢砚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谢砚舟今天没穿官服,梁撞撞好像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穿越一年多了,梁撞撞总结出来,她看男的先看颜值,但真梁姑娘好像对官服很敏感。
每次谢砚舟穿官服的时候,梁撞撞本来很吃对方的颜,却会莫名其妙就被一种厌恶情绪给抵抗。
不过在梁撞撞得到苏禄长公主的印鉴后,这种抵触情绪好像一直没有再出现,就算在街上遇到有穿官服的人也很平静。
谢砚舟对梁撞撞的不冷不热的反应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一步,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热情:“梁姑娘何必如此生分?你我好歹也算是故交;
这元宵佳节,良辰美景,正该同乐;
前次托人送去的东西,姑娘用着如何?
若有不合心意的,尽管开口,我立刻让人去寻更好的来!”他指的是之前试图讨好梁撞撞,却被她回赠几桶海水打脸的事情。
他此刻重提,既是试探,也是一种扭曲的、不肯认输的纠缠,更是在康大运面前的炫耀。
这件事梁撞撞并没有对康大运说。
一是忘了,二是没什么可说的。
再说,这次南洋发生那么多事,回来她都没与康大运说什么,只卸过货后就回家与蔡家阿公阿婆团聚了,今儿才出来。
康大运却是知道的。
小琉球有那么多康家青壮,再说谢砚舟派人上岛送礼时康康也在,早就汇报他了。
不过梁撞撞没提,康大运也就不放在心上——梁姑娘都不当回事,肯定是对谢砚舟无感呗。
所以谢砚舟在康大运这里并没有达成想看到的结果。
倒是梁撞撞闻言,抵触情绪又起来了,不是对当官的,而是对方说话听起来有些欠揍。
梁撞撞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谢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下次别送了,天儿潮湿,坏的快,我还得扔。”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谢砚舟,声音不大却清晰:“海岛简陋,无以为报,我回礼的那几桶‘海上土仪’……不知大人收到时,可还新鲜?咸淡如何?”
好几桶海水呢,淡水也有几桶,有咸有淡。
康大运毫不掩饰地把嘴角翘上天——这事儿康康在信上写得可仔细了。
谢砚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梁撞撞这不是棉里藏针的反击,而是明晃晃的直接反击,嫌他管得宽,嫌他吃饱撑的!
他强压下怒火,干笑了两声:“梁姑娘果真深解‘君子之交’的含义;那几桶水,心意独特,谢某也是……印象深刻。”
话锋一转,谢砚舟目光扫过康大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只是康少,梁姑娘这般明珠,跟着你在这小地方,未免太过委屈;
康少如今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知这海上行商,风高浪急,凶险莫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梁姑娘一介弱女子,独自帮你支撑出海中转补给等事务,实在令人心疼。”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为梁撞撞着想,实则句句诛心。
既贬低康大运的无能,又暗示梁撞撞孤身在外从事“危险”行业,同时再次强调自己对她的“关注”和“怜惜”。
海商出海都尽量靠近海岸线以方便补给,所以周边的大岛屿上都会有海商的简易“补给站”。
海商们或是雇佣岛上原住民、或是干脆把家仆安置在岛上。
以前康大运都是直接在草寮街附近添置物品,并没有派人驻守,但现在,谢砚舟自然知道,康家已经派人常驻小琉球了,梁姑娘便是主要人物。
他就是要戳康大运的心窝子——你龟缩在家,让你的心上人在外面替你冒险!
康大运的眼神冷下来,面上却不显,反而更加从容淡然。
他踏前半步,几乎与谢砚舟平视,声音不高,语调平稳:“谢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市舶司提举,职责重大,还是多操心些分内之事为好;
梁姑娘在岛上做什么,是我康家的事务,不劳大人费心;
至于凶险……我康家男儿,自有担当;
只要心怀坦荡,行事光明,纵有风浪,亦不足惧;
倒是谢大人身居要职,手握商民生死,更需谨言慎行,方不负朝廷重托。”
梁撞撞在心中翻译康大运的话——扁担搂柴、狗拿耗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康康心里的念头也不消停——有本事自己找个能当长公主的姑娘呀,整天盯着别人的姑娘算怎么回事?
哎呀,梁姑娘不让说成为苏禄长公主的事,可我真想告诉主子和老夫人,到底告不告诉呢?
谢砚舟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康大运这“心怀坦荡,行事光明”八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最阴暗的角落!
当年院试剽窃之事,是他内心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就算几个月前想从康大运手里榨取钱财的事儿他也办不成。
真是自家黑料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凭什么你康大运就能“光明”?就能“淡然”?
而我谢砚舟就得用这些龌龊手段?
不!我偏要踩着你,把你踩进泥里!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三人之间冰冷紧绷的对峙。
灯火映照在谢砚舟眼中,跳动着扭曲的火焰。
“呵……”谢砚舟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冷笑,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
“康少果然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心怀坦荡,行事光明’,说得好!说得真好!”
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却转向了梁撞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梁姑娘,你听听,康少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只是这世间光靠一张嘴,是护不住人的,康少既然要‘光明’,那就祝他……院试顺利了。”
他刻意加重了“院试顺利”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说完,他运了运气,强行又挤出一个看似温和、实则阴冷的笑容:
“梁姑娘,今日人多,扰了你的兴致,是谢某的不是。改日,再寻清净处,向姑娘赔罪。”
他微微拱手,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傲慢,仿佛康大运在他眼中,已经是个即将被彻底碾碎的失败者。
谢砚舟深深地、带着无尽贪婪和占有欲地看了梁撞撞一眼,似乎要将她此刻的冷淡模样刻进心底,然后才转身,拂袖而去。
那身代表实力的锦袍,很快便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就连围拢在他身边几个锦衣华服的跟班的脚步,都显得有些仓促、无措。
“喂,他啥意思?这是明告诉你要在你院试的时候使绊子了?”梁撞撞问道。
康康也说:“主子放心,我和我哥必寸步不离保护你,绝不让他得逞!”
康健始终扑克脸,拳头却袖口里不自觉紧握。
梁撞撞听得直撇嘴,挤兑康康:“怎么,你又间歇性踌躇满志了?不持续性混吃等死了?”
康大运只笑了笑便岔过话题:“走吧,不理他,灯还没看完呢。”
又转头对老板说:“那盏‘海舶灯’,我要了!”
“公子好眼光!这盏灯是我家最好的灯了,十两,承惠!”老板热情地摘下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