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的时候,“云槎一号”整体复检完工。
所有的船员、匠人们、甚至还有不少定居小琉球以及小琉球的土着都自发来到码头,等待见证“云槎一号”正式下水的历史时刻。
小琉球是见过大船的,别说两千料,五千料以上的都见过,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船。
巨大的货舱、宽敞的甲板、多层的楼宇,足够提供充裕的空间用于运输、生活。
还有那不知作何用途的基础像窗口一样的洞,还有甲板上不知何用的一块台子,以及,巨大的硬帆,更是显得这艘船非比寻常。
“可惜没有鞭炮啊,终是差了那么点意思……”梁撞撞不无遗憾地说道。
正在此时,有船员兴奋大叫:“快,打旗、打旗!咱家船来啦!”
几个黑点自对面海上出现,并逐渐变大。
梁撞撞却没有多大盼头,抱着膀子很平静地站在那里不动。
好几次了,每次一有船来,她就以为是康家货船,每次都兴冲冲盼着,结果船近了一瞧,不是!
不是就不是,有时候船上的人看到她,还不是好眼神儿,不是色眯眯就是狠呆呆!
“那绝对是咱家的船,梁姑娘!”康康站在梁撞撞身边,使劲儿地挥手,就好像对面能看见似的。
“你瞎起什么劲!”梁撞撞说道:“那么远,船都只有芝麻大,你怎知是谁的船,再说,人家能看到你嘛!”
“绝对是咱家的船!我一瞧就是!”康康依旧挥手,而且更起劲了:“咱家的船和别家不一样,就算只有芝麻大小,那也是漂亮的小芝麻,我看着就觉着亲!”
这绝对是主观意识,梁撞撞不予置评,只等船只近了一瞧不是,看康康打脸不。
“嘟……嘟……嘟……嘟……”一声声悠扬的喇叭声被海风送来,标准的“起床号”——确定了,还真是康家的船。
船队越来越近,徐贵那欠登儿的声音遥遥响起:“都起了没啊?没起的赶紧起,起了的接茬儿睡吧!”
梁撞撞凝目——徐贵出息了啊,练得什么功夫,竟然能把声音喊出这么远?
很快,答案来了。
只见船首处像火炮一样支出一个铜皮大喇叭筒,几乎与徐贵等身长,喇叭口大的能够把康健肩膀装进去。
“额哇煎!额哇煎!额哇煎!”首船上的船员们齐齐挥手,向岸边喊。
康康运起内力,放声回应:“梁姑娘在此,想吃额哇煎的速速靠岸!”
我擦!
梁撞撞转头看康康:“敢替我做主?!”
就在这时,徐贵的声音又被大喇叭送过来:“那是谁家的船?梁姑娘有事没事?”
这次的声音不那么雀跃了,带着一点谨慎。
因为船员们有说一定是老陈头那边造船完工,也有说没准是别家的船靠岸,让徐贵不要乱喊话,免得让人知道是康家人在岛上。
“咱家的,咱家的!”康康大声应答,也不嫌累:“快来快来!”
“快个屁!你想让他们的船撞上我的云槎吗?”梁撞撞总算踹了康康一脚。
对面船上已经一片欢呼。
徐贵他们这次不但带来梁撞撞要的各种货物,还增添了几船瓷器和茶叶,梁撞撞还收到单独的一个大箱子。
真大,与货箱差不多大。
“梁姑娘,天冷了,主子给您添置了些冬衣让给捎来,”徐贵首先介绍最先搬下来的要给梁撞撞的箱子:
“主子说您又长高了,这里面的衣裳是按照上次见您时的尺寸做的,只稍做大了一点,但都预留了缝边裕度;
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您让冯婶子帮着改改。”
梁撞撞打开箱子盖看了一眼,最上面的是几件皮裘,看肩宽应该正合她穿。
不过她可不敢翻看,就又把箱子盖上。
那厮……指不定又往箱子里塞什么,万一掉出来……
这么想着,脸就发热起来。
“抬抬抬我屋去先!”梁撞撞说道,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脸却发起热来,赶紧掩饰:“赶紧的,我还要试船呢!”
“云槎一号”的第一次下水,就展示了它的运气——竟然捕捉到几条金枪鱼,这种深海鱼可从未有人吃过。
不过,在梁撞撞这里,不存在没吃过的东西就不会做、不会吃的道理——万物皆可烧烤,只要肯撒调料。
梁撞撞用起胡椒粉是一点都不吝啬,抓一把就撒在鱼身上,再抓一把又撒上去,看得康康直嘬牙花子:“啧啧,一斤胡椒顶二石粮食的价格,梁姑娘,你是真敢造啊!”
“是吗?有那么贵?那咱多买点回来,这玩意儿不多的是!”梁撞撞说道。
康康就搞不懂了:“梁姑娘,你天天吵着要出海,竟然不知道香料贵的离谱,那你出海是为哪样?”
别人出海是为搞钱,梁撞撞出海却是:“不为哪样啊,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以前我就说了啊!”
至于赚钱,那是捎带脚的。
…………
当“云槎一号”巨大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林加延湾时,整个码头都为之震动。
深秋的南海,天空高远澄澈。
这艘两千料大船,拥有着远超普通福船的巨大体量——长约十三丈,宽逾四丈,高耸的尖底破开水面,留下宽阔而深远的航迹。
三层巨大硬帆如同垂天之云,鼓满强劲的东南信风,推动这庞然大物,以一种沉稳而无可阻挡的气势驶入港湾。
船首高昂,船尾楼巍峨如城,通体油亮的桐油木料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而厚重的光泽。
船舷两侧,开凿整齐的炮窗尚未安装火炮,但那森然洞口已透露出未来的狰狞。
与周围那些中小型商船、本地“巴朗卡辛”小船相比,“云槎一号”如同鹤立鸡群,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码头上瞬间聚满人。
皮肤黝黑的苦力忘记了扛货;
裹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停止了讨价还价;
穿着简陋沙龙裙的本地妇女抱着孩子驻足观望;
连几个穿着笔挺呢料外套、神情倨傲的西班牙人,也摘下帽子,露出惊愕的目光。
各种语言的惊叹、议论如同潮水般涌起。
他们见过更大的船,但没见过如此神气、如此令人容易生畏的船。
“好大的船!”
“天啊!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帆船!”
“我倒是见过更大的,可没见过如此这般、这般……这船应该很坚硬吧?撞谁谁沉的那种?”
“是大昭来的新式宝船吗?”
“不,不像……怎么也没打个旗号?”
梁撞撞身着利落的靛蓝棉布短褂长裤,站在“云槎号”高耸的尾楼甲板最前方。
海风吹拂着她束在脑后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
迎着码头上无数或惊奇、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康康站在她侧后方半步,手按刀柄,目光如电,扫视着混乱的码头,如同警惕的头狼。
这俩人,在外面都可能装了。
很快,一队身着华丽丝绸“巴龙”、佩戴着金饰的卫兵护卫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马卡帕加尔大达图的管家巴贡,急匆匆地赶到了码头栈桥最前端。
“哟,马卡帕加尔身边那个干巴老小子,这一穿上丝绸,看起来竟也人模狗样的。”梁撞撞评价道。
巴贡仰望着这艘几乎遮蔽了阳光的巨舰,又看了看船首甲板上那个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年轻女子,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
这才过去多少日子,对面那个看似粗鲁莽撞、实则果敢无比的女子,竟然拥有如此唬人的大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