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夕阳如血,染红了西天。
康大运、梁撞撞带着康健和六名精悍家丁充作护卫,由老泥鳅引路,策马出了城。
老泥鳅骑着一匹温顺的驽马,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乐昌的风土人情,顺便把铁矿价格商定一下。
满脸的热络和“老实”。
山路越来越窄,林木愈发茂密,暮色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龙王庙孤零零地杵在一个小山坳里,断壁残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鬼影幢幢。
庙门口空地上燃着几支火把,映照着七八条人影。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满脸愁苦皱纹的老汉,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正是孙矿主孙有田。
他身后几个壮实的矿工,手里紧握铁镐和柴刀,神情紧张,似乎弓弦绷紧。
老泥鳅率先下马,小跑过去,脸上堆着笑:“孙老哥!久等了久等了!这位就是康少爷!大主顾!”
孙有田连忙迎上,对着康大运深深一揖,声音嘶哑疲惫:“康少爷大驾光临,小老儿孙有田,久候了!”
康大运还礼:“孙矿主辛苦,货在何处?”
孙有田指了指庙墙根下用油布盖着的一大堆东西,声音带着点卑微的急切:“都在那儿,上好窝子铁毛料,您请掌掌眼!”
康健上前,在护卫的警戒下掀开油布一角。
火光照耀下,灰黑色夹杂暗红的矿石露了出来,质地紧密,沉甸甸的,不少断面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
他拿起一块掂量分量,又用匕首在矿石表面用力一划,留下清晰的银白色金属划痕。
康健冲康大运点点头,声音低沉:“主子,成色很好,是上等毛料。”
果真还得是见多识才广,康健能看明白的事情,梁撞撞可看不明白。
她抓起一块,只感觉入手冰凉沉重,结论很单纯:“看着就是黑石头嘛,还挺压手。”
孙有田脸上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姑娘,这石头看着不起眼,炼出来可是好铁,打出的家伙,锋利又耐用!”
康大运心中稍稍安定,问道:“孙矿主,价钱按先前老泥鳅说的?”
“对对对!分文不敢多要!只求现银!”孙有田连连点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渴望的光芒。
“只是……康少爷,这货,得劳烦您自己运走了,小老儿只能送到此处。”孙有田神色惶恐,不安地看向漆黑的树林深处。
“好。”康大运示意康健拿出装银子的褡裢。
沉重的银子碰撞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就在康健准备将褡裢递出,孙有田颤巍巍伸出手欲接的刹那,“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牛角号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的密林深处骤然响起,撕破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在林中亮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和凶狠的吆喝:
“一个也别放跑!”
“货和银子,都是爷爷们的!”
“敢动一下,剁碎了喂狗!”
康健脸色剧变,瞬间拔刀出鞘:“有埋伏,抄家伙!围圆阵,护住主子和梁姑娘!”
护卫们反应极快,瞬间收缩,背靠背结成铁桶般的防御圈,将康大运、梁撞撞、孙有田和老泥鳅死死护在中心。
孙有田和那几个矿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筛糠般抖着。
梁撞撞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火把光芒迅速逼近,足有四五十号面目狰狞的汉子从树林里涌了出来!
他们衣衫褴褛,却个个凶神恶煞,手持锈迹斑斑的砍刀、梭镖、长矛,甚至还有几张猎弓。
为首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魁梧巨汉,脸上横着一条蜈蚣似的巨大刀疤,扛着一柄厚背鬼头刀,独眼里闪烁着贪婪和暴戾的凶光,狞笑道:
“哈哈哈,孙老狗!爷爷就知道你憋不住要卖矿,等你好几天了,果然钓到条大鱼!
识相的,银子放下,石头留下,饶你们一条狗命!不然……”
他猛地将鬼头刀往地上一顿,火星四溅:“老子把你们剁成肉酱包饺子!”
康大运心沉冰窟,知道中了圈套。
这帮山匪定是早就盯上了孙矿主,早早等在这里埋伏着。
康大运强压惊怒,掏出个钱袋子试图周旋:“这位好汉,我等只是买卖些铺路石料,这点银钱,权当请诸位好汉喝酒,行个方便,如何?”
“石料?放你娘的屁!”独眼刀疤脸狂笑,口水四溅:“当老子瞎?放箭!射死那带刀的!”他指的是康健。
“嗖!嗖!嗖!”箭矢厉啸破空!
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得梁撞撞耳膜生疼。
“俯身!!”康健咆哮,刀光泼水般展开,叮当爆响,火星乱溅。
一支箭擦着他头皮飞过,带起几缕断发!
另一名护卫闷哼,肩头绽开血花。
孙有田那边惨嚎刺耳,一个矿工大腿被洞穿。
死亡的腥气扑面而来,梁撞撞浑身发冷,头皮发麻,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刀锋舔颈的寒意!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一丝血腥。
这tm就是黑吃黑?让她赶上了?
“杀出去!!”康健双目赤红,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不退反进,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暴烈银虹直扑独眼刀疤脸。
刀光过处,一个挡路土匪连惨叫都来不及,头颅冲天而起,热血喷泉般溅了康健满脸!
另一个土匪被拦腰斜劈,肠肚流了一地,腥臭扑鼻!
海里有海匪,山里有山匪,本质都一样——怕死就肯定会死,搏命才能闯出生路!
康健如同浴血修罗,硬生生在匪群中撕开一道血口,护卫们怒吼着跟上,刀光霍霍,血肉横飞!
对方人众,己方人也不少,但几名矿工除了充数,根本指望不上。
鲜血四溅、头颅乱滚的时刻,他们只会抱着脑袋闭着眼睛啊啊大叫,胆子最大的也只会喊救命,没一个敢上去搏命。
“进庙!快!”康大运一把攥住梁撞撞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她生疼,在几名护卫死命掩护下冲向龙王庙断墙。
刀剑撞击的爆响、垂死的惨嚎、骨骼碎裂的闷响、矿工们惊吓过度的哭喊,灌满梁撞撞的耳朵。
这要是在海上,或是在小琉球、吕宋,她都不会有半丝犹豫,因为是没有政权统治的地方,杀人就杀了,没人追究得着她。
可现在不是,现在是在大昭,而且是比福建更为繁华的广东,不在熟悉的地盘、不在非统治区,她的野性被束缚了。
一个土匪狰狞的脸突然出现在梁撞撞侧面,柴刀带着恶风劈向她脖颈!
梁撞撞瞳孔骤缩,时间仿佛凝固,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本能的求生欲,梁撞撞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柴刀贴着她鼻尖擦过。
冰冷刀风刮得脸皮生疼,她甚至看清了刀口处崩裂的豁口。
“啊!”惊叫刚出口,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将她拽开,是康大运。
他险之又险地将她拉开,自己的后背却暴露无遗!
“主子小心!”康健眼角余光瞥见,肝胆俱裂!
他刚劈翻一个土匪,回救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
一名护卫狂吼着合身扑上,用身体撞向那持刀土匪。
“噗嗤!”柴刀深深嵌入护卫肩胛!
护卫发出痛吼,却死死抱住土匪滚倒在地!
梁撞撞看着护卫肩头喷涌的鲜血,脑子嗡的一声!
刚才那刀,差点就砍在了康大运身上、差点就要了护卫的命!
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怒和恐惧混合着爆发出来,瞬间烧光了所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