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驻地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
下山时，李初夏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赵铁柱几次想背她，都被她摇头拒绝了——她不想再给大家添更多麻烦，而且怀里那个装满星荧草的布袋，她必须亲自抱回去。
林小雨一直搀扶着她，治疗法杖散发着柔和的绿光，持续为她缓解疲劳和肌肉酸痛。但这只能治标，无法真正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
张野走在最前面探路，赤足踩在夜露湿润的山路上，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警惕。他的耳朵微微耸动，捕捉着周围一切可疑的声响——蝠翼兽虽然被击退，但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有其他夜行生物出现。
赵铁柱断后，短斧始终握在手中，粗犷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显得更加精神。他的目光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像一头守护领地的猛兽。
月亮西沉，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当他们终于看到拾薪者驻地那简陋的木栅栏时，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驻地里的油灯还亮着几盏，在晨雾中泛着温暖的光晕。
秦语柔站在驻地门口。
她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灰色长袍，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晨雾打湿了她的发梢，在额前结成细小的水珠。看到四人的身影从山路拐角出现，她立刻直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灰色的眼睛里闪过罕见的急切。
李初夏把怀里的布袋递过去，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而僵硬。布袋被打开，七株星荧草在黎明前微弱的光线中，依然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秦语柔接过布袋，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吸了口气。
她记得所有稀有药材的图鉴，自然知道星荧草的价值。但她更知道的是——眼前这七株发光的草，是四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月圆之夜的悬崖上采回来的。
“受伤了吗？”她问，目光扫过四人。
“小伤。”张野抬起手臂，林小雨的治疗已经让伤口愈合大半，只剩一道浅粉色的痕迹，“其他人没事。”
秦语柔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快速记录：“月圆夜采集，星荧草七株，品相完好。采集者：李初夏，协助者：张野、赵铁柱、林小雨。时间：游戏历七月十五，寅时三刻。”
她写得很认真，每个字都工整清晰。写完，她合上本子，看向李初夏：“你需要立刻处理这些药材吗？”
李初夏用力点头，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眼前发黑：“星荧草离开生长环境后，药性会快速流失。必须在一小时内完成初步处理。”
“那就去工坊。”秦语柔侧身让开路，“周岩一直在等你们，炉火没熄。”
---
周岩的工坊里，炉火果然还燃烧着。
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坐在炉边的小凳上，面前摊着一本工程图册，但眼睛并没有在看。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站起身，看到四人平安归来，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
“都回来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热水烧好了，吃的在锅里温着。”
李初夏这才注意到，工坊角落的土灶上，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锅里是熬好的米粥。旁边还有几个木碗，整齐地摆成一排。
她心里一暖，但此刻顾不上这些。
“周大哥，我需要工具。”她走到工作台前，小心地把布袋里的星荧草一株株取出，在铺了干净白布的木台上排开，“研磨钵，最好是玉质的。蒸馏用的琉璃瓶和冷凝管。还有……低温加热用的水浴锅。”
周岩立刻开始翻找。他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玉钵——那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一直没舍得用。又从架子上取下几件琉璃器皿，虽然有些旧，但清洗得很干净。
“水浴锅可以用这个改造。”他搬来一个双层的铜锅，比划着说，“外层加水加热，内层放药材，温度能控制在六十度以下。”
“太好了。”李初夏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她的手在抖。
不只是因为疲惫，更因为紧张和激动。
这是星荧草，稀有药材，价值连城。这是她研究了无数典籍、设计了无数次实验，最后冒险采回来的希望。如果处理失败，如果浪费了任何一株……
“我来帮你。”林小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净了手，站在工作台旁，温柔但坚定地看着李初夏：“你指挥，我操作。我们配合。”
李初夏抬起头，看着林小雨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怀疑，没有犹豫，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好。”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处理第一株，做实验。”
她选了那株最小的星荧草。虽然它最弱，但如果实验失败，损失也最小。
“第一步，分离。”李初夏指着星荧草的各个部分，“叶片用于制作止痛剂的主药，需要低温研磨，保留荧光活性。茎秆用于制作稳定剂，需要蒸馏提取。根须最珍贵，是‘药引’，需要完整保存，用于最高级的配方。”
林小雨点点头，拿起一把小巧的银质剪刀。她的手很稳，动作轻柔而精准。在油灯的光线下，她将星荧草小心翼翼地分解成叶片、茎秆、根须三部分，分别放在不同的玉盘里。
李初夏在旁边指导，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叶片研磨时不能用力按压，要顺着叶脉的方向轻轻旋转。茎秆蒸馏时温度不能超过五十度，否则有效成分会被破坏。根须……根须用特制药水浸泡，药水配方是……”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配方和步骤。
秦语柔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站在工作台另一侧，安静地看着。她的目光在林小雨的手和李初夏的本子之间来回移动，灰色眼睛里闪着思索的光。
张野和赵铁柱没有进工坊，他们坐在门外的石墩上，守着这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
赵铁柱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掰成两半，递给张野一半。两人默默地吃着，目光都看向工坊里忙碌的身影。
“会长，”赵铁柱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小妹妹要是真把这药做成了，咱们是不是……就厉害了？”
张野咬了口干粮，慢慢咀嚼：“不是咱们厉害，是她厉害。”
“那不一样吗？”赵铁柱挠头，“她厉害，就是咱们公会厉害！”
张野笑了笑，没再解释。
工坊里，李初夏的指导还在继续。
“药水需要三种基础药材：晨露、月华草汁、还有……无根水。”她看着配方，眉头皱起，“晨露我有收集，月华草汁也备了一些，但无根水……”
“无根水是什么？”林小雨问。
“就是没有落地的雨水。”秦语柔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在游戏设定里，需要用‘接雨瓶’在雨中收集，且瓶子不能接触地面。通常只有药师职业的玩家会专门储备。”
李初夏的心沉了下去。她没有接雨瓶，也没有储备无根水。
没有无根水，根须的保存药水就做不成。而根须是星荧草最珍贵的部分，是未来制作高级药剂的关键。
“用蒸馏水替代可以吗？”林小雨试探着问。
“不行。”李初夏摇头，“无根水蕴含的‘天时之气’，是激活根须药性的关键。蒸馏水太‘死’了。”
工坊里陷入沉默。
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米粥还在微微翻滚，散发着粮食特有的香气。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吃东西。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东方的鱼肚白染上了淡淡的橘红，黎明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周岩突然起身，走到工坊角落的一个木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细长的琉璃瓶。
瓶子不大，只有手掌高，里面装着约三分之二的清澈液体。瓶口用软木塞密封，塞子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无根水·存”几个字。
“这个，”周岩把瓶子递给李初夏，“是我去年做工程实验时顺手存的。一直没用上，你看看行不行。”
李初夏接过瓶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拔开软木塞，凑近闻了闻——一股极淡的、清新的气味，确实是无根水特有的“空灵”感。
“能用！”她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光彩，“周大哥，谢谢你！”
周岩摆摆手，重新坐回炉边的小凳，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但李初夏注意到，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秦语柔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周岩，提供无根水一份，计入公会贡献。”
然后她看向李初夏：“继续吧。时间不多了。”
---
处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林小雨的手很巧，在李初夏的指导下，她完成了叶片研磨、茎秆蒸馏、根须浸泡的所有步骤。油灯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但她浑然不觉。
李初夏负责监督和调整。她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时刻观察着每一个细节：研磨的细腻程度、蒸馏的温度曲线、药水的色泽变化……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从窗缝射进工坊时，星荧草的处理终于完成了。
叶片被研磨成细腻的淡绿色粉末，在晨光中泛着星星点点的荧光。茎秆蒸馏出的精华液装在小小的琉璃瓶里，呈琥珀色，清澈透明。根须浸泡在特制药水中，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只是颜色从银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成功了……”李初夏看着工作台上这些成品，喃喃自语。
她的声音很轻，但工坊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
林小雨放下工具，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但满足的笑容。秦语柔合上本子，灰色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周岩起身，从锅里盛出四碗米粥，又拿出几块昨晚烤的饼，摆在旁边的小桌上：“先吃东西。”
这一次，没有人拒绝。
四个人围坐在小桌旁，默默吃着简单的早餐。米粥熬得很稠，带着粮食天然的甜香。烤饼虽然有些硬，但嚼起来很有韧劲。
李初夏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已经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纯粹的生理反应——过度的专注和体力透支后的松弛。
窗外的天色完全亮了。
鸟儿开始啼叫，远处的树林传来晨风吹过的沙沙声。驻地里的其他成员陆续上线，能听到隐约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但工坊里依然安静。
四个人都累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吃完早饭，李初夏看着工作台上那些处理好的星荧草材料，轻声说：“我还不能休息。”
秦语柔看向她：“你需要继续实验？”
“嗯。”李初夏点头，“星荧草的药性活性期只有二十四小时。我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完成第一次配方实验，确定基础参数。否则……这些材料就浪费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工作。”秦语柔平静地说，“专注度下降，手部稳定性不足，出错概率会大幅上升。”
“我知道。”李初夏咬了咬嘴唇，“但我必须……”
“休息两小时。”张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沙漏：“两小时，强制休息。之后我、小雨、语柔轮流给你当助手，保证你不出错。”
李初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张野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去我那里休息。”林小雨站起身，拉着李初夏的手，“我那里有床，安静。”
李初夏被林小雨牵着，迷迷糊糊地走出工坊。晨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驻地中央那面在晨风中微微飘动的会旗。
旗上的图案很简单：一簇火焰，下面是一双托举的手。
星火虽微，可暖寒夜。
她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了新的意义。
她怀里的星荧草粉末，那些微弱的荧光，也许真的能成为点燃某处黑暗的火种。
哪怕只是一点点光。
哪怕只能温暖一两个人。
那也值得。
她跟着林小雨走进那间简陋的小屋，躺在那张铺着干净稻草的木床上。林小雨给她盖上一层薄被，轻声说：“睡吧，两小时后我叫你。”
李初夏闭上眼睛。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但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悬崖的黑暗，不是蝠翼兽的嘶鸣，不是身体的疼痛。
而是那些星荧草粉末，在晨光中泛着的、星星点点的荧光。
像希望。
像承诺。
像无数个等待被温暖的寒夜中，刚刚点燃的第一簇火。
窗外，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拾薪者的工坊里，那些发光的粉末静静躺在玉盘里，等待着被唤醒，等待着去完成它们的使命。
等待着，去温暖某个需要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