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洒的浓墨,将洛阳城的街巷染得伸手不见五指。
袁府东面的巷子窄而深,两侧的院墙斑驳脱落,墙根处长着半人高的杂草,只有侧门上方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灯影摇曳,勉强照亮门前三尺之地。
这处侧门本是府里下人采买、倒垃圾时用的,平日里鲜有人关注,此刻却成了袁隗突围的唯一希望。
“吱呀 ——”
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老管家佝偻着身子,先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巷子里空无一人,才回头对着门内低声道:
“老爷,外面安全,快些出来。”
袁隗在两名门客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侧门。他穿着一身深色的短打,往日里象征太傅身份的锦袍早已换下,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束着,露出布满皱纹的额头。
年过七旬的他,双腿早已不似年轻时稳健,每走一步都要靠人搀扶,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更别说提剑作战。
他甚至连翻身上马都觉得费劲,此番突围,只能全靠集结的两千门客。
“扶我上车。” 袁隗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巷子里停着一辆简陋的木板车,车身没有任何装饰,车轮裹着厚厚的麻布,显然是为了减少行进时的声响。
车板上只铺了一张破旧的草席,连个坐垫都没有,与袁隗往日出行时那辆镶金嵌玉的马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排场,保命才是头等大事,被门客扶着坐上草席后,他甚至没敢拍掉身上的灰尘,就立刻催促道:
“快,按计划来!”
老管家连忙凑到车边,压低声音:“老爷放心,门客们都在四周候着,只等您下令。”
袁隗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巷子两侧的阴影。
他知道,刘度早就在袁府四周布下了监视的人手。
自从那些与袁家交好的世家接连被查抄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就发现有廷尉的人在府外徘徊,明里暗里将袁府围了个严实,显然是防着他出逃。
“哼,刘度倒是心思缜密。”
袁隗在心里冷笑,可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底气,
“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敢硬闯。”
他抬手拍了拍车板,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动手!先把围在四周的廷尉都杀了,一个活口都不留!绝不能让消息提前泄露,耽误了突围!”
老管家心里一凛,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传命!”
他转身走到一名壮汉面前,那壮汉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轻便的皮甲,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刀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袁家最得力的门客之一,名叫周屠,早年因杀了当地恶霸亡命天涯,被袁家收留,这些年跟着袁家四处征战,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是出了名的亡命之徒。
“周头领,老爷有令,即刻肃清四周廷尉,不留活口!” 老管家对着周屠低语。
周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对着巷子里的阴影做了个手势。
紧接着,只见房顶的瓦片轻轻一动,几道黑影如同夜猫般滑了下来;
院墙根的杂草里也冒出了人头,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兵刃;
就连巷子尽头的拐角处,也有门客从暗处走了出来,脚步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两千门客,早已按照袁隗的吩咐,提前隐藏在袁府四周,只等一声令下。
周屠率先猫着腰,朝着巷子口摸去。
他知道,廷尉的人大多躲在巷口的大树后和对面的民宅墙角,这些人虽说是官府的人,却不是什么精锐,平日里只负责巡逻、缉拿小贼,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可就在周屠快要摸到巷口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
紧接着,一道中年男子的洪亮嗓音穿透夜色,如同惊雷般炸响:
“都给我听着!将袁府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务必生擒袁隗!”
这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巷子里的门客都停住了动作。
袁隗坐在马车上,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猛地掀开马车的布帘,探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火把的光芒如同一条火龙,正快速朝着这边移动。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骑兵身影,马蹄声、甲胄摩擦声、士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声势浩大。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快?” 袁隗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连扶着车帘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猛地想起白天在德阳殿时,刘度敬酒时那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想起自己派去刺杀刘度的刺客,从清晨出发到现在,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难道那些刺客不仅失手了,还被刘度抓了去,供出了自己?
所以刘度才会提前布下埋伏,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火把,听着越来越响的马蹄声,粗略估算了一下。
光是能看到的骑兵就有数百人,再加上步兵,恐怕少说有三千人!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刘度早就设好的陷阱!
“老爷,怎么办?要不咱们先退回府里,从其他门走?” 老管家也慌了,凑到马车边,声音带着颤抖。
“退?” 袁隗苦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狠厉取代,
“现在退回去,就是等死!刘度的人已经围过来了,其他门肯定也被堵了!只能冲!强行冲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身边的门客,声音陡然拔高:
“都别怕!刘度此刻正在大将军府洞房花烛,绝不会亲自过来!
刚才喊话的人,听声音根本不是许褚、典韦那些猛将,不过是个普通将领罢了!
咱们有两千门客,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只要齐心合力,一定能冲破他们的包围,从东门逃出去!”
他这话既是说给门客听的,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知道,此刻若是乱了阵脚,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只有让门客们相信能冲出去,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才有一线生机。
周屠也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门客大喝一声:“弟兄们!拼了!只要冲出去,就能活!跟我杀!”
说完,他率先举起短刀,朝着巷口冲去。
其他门客也纷纷响应,举起兵刃,发出震天的呐喊,跟在周屠身后,朝着越来越近的火把方向冲去。
袁隗坐在马车上,看着门客们冲锋的背影,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