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穹顶悬着三盏青铜灯,灯芯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透过灯罩的镂空花纹,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刘度坐在案后,指尖摩挲着案角那方半旧的端砚。
方才定下的世家安置之策,此刻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在他脑中反复推演。
每一步的考量,每一处的权衡,仔细想来,确实该是如此。
他来自千年之后的时代,那些垄断市场、压榨劳工的资本家,曾是他眼中最令人不齿的存在。
可如今身处东汉末年,看着世家大族们占据着天下近七成的良田,族中子弟凭借门第便能平步青云,寻常百姓即便寒窗苦读十年,也难有机会踏入官场;
更有甚者,世家为了扩充私产,强占民田、放高利贷,逼得无数农户家破人亡,沿街乞讨。
这般景象,与后世那些资本家的行径,何其相似?
可刘度心中清楚,世家这颗毒瘤,绝非一朝一夕便能连根拔起。
今日若借着平定董卓、袁绍之乱的势头,除掉袁家、杨家这两家顶尖世家,明日呢?
颍川荀家靠着荀彧、荀攸在朝中的声望,靠着族中遍布各州郡的门生故吏,难保不会趁机崛起,成为新的袁家。
他还记得初见荀彧时,这位王佐之才虽面带忧色,却仍难掩世家子弟的从容。
荀家在颍川经营数百年,族产丰厚,光是佃户便有数千户,族中子弟在颍川、豫州等地担任县令、郡守的不在少数。
即便荀彧如今对自己忠心耿耿,可人心是会变的,更何况荀彧总有老去的一天,他的后辈儿孙若生出野心,手握权柄之后,又怎能保证不会重蹈袁家的覆辙?
这般念头翻涌间,刘度不禁想起此前的计划。
他本想提拔荀彧任司农,借着司农掌管天下粮草的职权,与王允形成分权制衡之势。
既能用荀彧的才干打理粮草事务,又能借荀彧之手牵制王允,免得王允一家独大。
可此刻再细想,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过天真。荀家并非寻常小家族,其势力早已渗透到朝堂、地方的方方面面。
若是再让荀彧坐上司农之位,手握粮草大权,荀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便会进一步扩大,届时即便荀彧本人无贰心,也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借着荀家的名义兴风作浪。
王允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当初王允任司徒时,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每次议事都率先附和,可暗地里却屡次试图拉拢朝中旧臣,甚至想插手禁军的指挥权。
正因如此,方才议事时,他才特意岔开了话题,绝口不提让荀彧接任司徒之事,反而提拔了贾诩。
思绪渐渐平复,刘度抬眼看向站在下方的荀彧。
这位颍川名士身着藏青色朝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刘度放缓了语气,温声道:
“文若,杂交水稻的播种之事,关系到明年百姓的收成,也关系到军中的粮草供应,还需你多费心。”
荀彧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躬身道:
“主公放心,属下自当尽心竭力,尽快督促各地落实耕种之事。”
他微微直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又补充道,
“今日上午,属下特意去了洛阳城附近三个村落。一提到主公此前率领大军斩杀西凉贼寇,为洛阳百姓报仇雪恨之事,百姓们无不热泪盈眶。有位年近七旬的老丈,拉着属下的手说,他儿子被西凉兵掳走,至今生死未卜,若不是主公,恐怕他们这些百姓还要继续受西凉贼寇的欺凌。”
“后来属下提及主公要推广新粮种,说这杂交水稻亩产能比寻常稻谷多三成,只是需要更换旧粮种时,百姓们非但没有犹豫,反倒围上来追问何时能领到新种,何时该播种。有几个年轻的农户,还主动提出要先在自家田里试种,若是收成好,再带动村里其他人一起种。”
荀彧说到这里,眼中闪过几分赞赏,“主公仁德,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
刘度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他自然清楚百姓为何这般配合,除了斩杀西凉军替他们出了口气,更重要的是明年全年免征赋税。
在这乱世之中,赋税本就沉重,寻常农户一年到头辛苦劳作,除去上缴的赋税和种子,能剩下的口粮寥寥无几,遇上灾年更是要忍饥挨饿。
如今有了免税的恩赐,等同于百姓们明年能将所有收成留作己用,既能填饱肚子,还能有余粮变卖,购置农具、布匹,这般好事,他们怎会不乐意?
刘度心中暗自盘算:这般民心所向转化为愿力,倒是能派上不少用场。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颔首道:
“百姓们愿意配合,便是最好的结果。文若你事务繁忙,便先下去安排播种之事吧。”
荀彧再次拱手告退,转身时脚步轻快了几分,显然是对推广杂交水稻之事充满了信心。
刘度目送他离开,又转向站在另一侧的贾诩。
贾诩身着玄色长袍,须发微白,脸上总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刘度沉声道:“文和,函谷关前线的粮草之事,你也加把劲,务必在三日之内凑齐,送往前线。”
贾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早已摸透了刘度的行事风格,他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眼下王允倒台已是板上钉钉,府上的粮草数量,影卫恐怕早已探查清楚。
若是能拿下王允,将这些粮草充作军饷,不仅能解决函谷关的粮草之急,还能安抚民心,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袁家、杨家,贾诩心中更是有数。
这两家在洛阳经营多年,暗中勾结西凉旧部、侵占官田的事情绝不在少数,只是此前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
如今有影卫这等擅长探查隐秘的大杀器在,想要找出他们的罪证,不过是时间问题。
影卫中不乏擅长追踪、撬锁、破译书信的好手,只需派几人暗中监视袁家、杨家的府邸,留意他们与外界的往来,不出三五日,便能找到他们贪赃枉法、勾结外敌的证据。
想通这些,贾诩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拱手躬身道:
“主公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稍后便将王允羁押查抄家产;同时让影卫加快探查袁、杨两家的进度,确保在粮草送往函谷关之前,拿到确凿的证据。”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议事厅,玄色的袍角在门口处轻轻一拂,便消失在门外。
此刻的议事厅内,只剩下刘度和徐荣两人。
青铜灯的火光依旧明亮,却让厅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徐荣站在原地,双手微微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脸上带着几分局促的神色,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主公,属下……属下感激主公的赏识,将训练降兵的重任交予属下。
可如今那些降兵才刚刚训练了一日有余,人心涣散得很,属下实在不敢保证他们的忠诚,更不敢说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训练成有战力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