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刚扫过京郊街角,桃树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挑着个干瘪的桃核,倒是旁边的老槐树还攥着半树墨绿叶子,风一吹就窸窸窣窣地响。
我蹲在门槛上擦烟斗,越发觉得门槛比椅子更舒坦。
师傅,阿呆端着个粗瓷碗从里屋出来,碗里是刚沏好的菊花茶,热气袅袅往上飘。他把碗往门槛上一搁,就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一手叉腰,一手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学起来:哎哟喂,你们是没瞧见,隔壁那个小哥啊——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走起路来这样——说着就扭着腰走了两步,还故意把肩膀缩起来,说话时这样——他又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手指还不住地绞着衣角,张婶说那是乾位,影响男主人,还说人家住了大半年,就见他一个人来来回回,从没带过女生回家,连说话做事都带点女气,就是房子缺角闹的。
我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菊花茶的清苦顺着喉咙往下滑,慢悠悠道:她又没进人屋里瞧,也没问过人家的心思,怎么就断定要出事?还扯什么女气,净瞎编排。那小伙子看着怎么样?
看着挺文弱的,阿呆这才恢复正常站姿,挠了挠后脑勺,脸上满是笃定,个子得有一米七,总穿工装夹克运动鞋,头发比我还短,眉眼干干净净的,说话声音亮堂是亮堂,就是柔了点。街坊们都偷偷说他缺了点阳刚气,是房子缺角闹的。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困惑:师傅,这缺角的房子,真能让人没了阳刚气?还漏财招灾啊?
我放下茶碗,拿起烟斗往烟锅里填烟丝。阿彩凑过来闻了闻,被烟味呛得打了个喷嚏,扭头钻到了槐树底下。你只听老辈人说不好,可知道为啥不好?我点燃烟斗,蓝灰色的烟圈慢悠悠飘起来,在阳光下散成一缕缕轻烟。
阿呆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张婶只说不好,没说缘由。
这就跟看人一样,不能光看表面。我磕了磕烟斗,老传统讲五行,东属木,南属火,西属金,北属水,中间是土。五行相生相克,循环往复才是正道。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一环扣一环,缺了哪一环,这循环就断了。
来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湿鼻子蹭我的裤腿。我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它立刻翻倒在地,露出雪白的肚皮。房子就像个小天地,四方四正才合天圆地方的理。八个方位对应八卦,每个方位都有对应的五行和寓意。我接着说,乾在西北,属金,对应父亲、男主人;兑在正西,属金,对应少女;坎在正北,属水,对应中男;艮在东北,属土,对应少男;坤在西南,属土,对应母亲;巽在东南,属木,对应长女;离在正南,属火,对应中女;震在正东,属木,对应长男。
阿呆眼睛一亮,所以缺了哪个角,就相当于少了对应的五行,还少了对应的家人运势?那隔壁那个哥缺了乾位,就是少了金,所以才没阳刚气,找不到对象?
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点点头,比如缺了西边的兑位,少了金,南边的火和北边的水就直接对上了,水火不容,家里难免不太平,少女运势受影响;缺了北边的坎位,少了水,西边的金和东边的木碰面,金克木,中男运势就弱。但这些说法都是基于老传统里的家庭结构,现在人的活法不一样了,哪能把人的性情都归到房子上。
那西北的乾位呢?阿呆追问,张婶说缺了乾位就没阳刚气,还会漏财。听说他是做网店的,会不会真受影响?
乾为天,为君,在老传统里是宅运的核心,主事业、财运和男丁,但这不是绝对的。我吸了口烟,缺了乾位,金气不足,兑金和坎水直接见面,金生水本是好事,但少了乾金调和,水势过旺就会泛滥。可要是家里本就不需要乾位对应的运势,那影响就小了。至于性情,更多是天生的,跟房子关系不大。
正说着,巷口传来一阵清脆又利落的脚步声,风里还带着点淡淡的艾草香。我抬头一看,阿呆说的那个人果然来了——身形高挑,穿着黑色工装夹克,里面是件白t恤,头发剃得极短,眉眼干净利落,确实是个清秀文弱的小男生模样。
她走到谷一阁门口,稍作迟疑,开口道:谷老师,能打扰您一会儿吗?我听邻居张婶说您懂风水,想请您帮我看看。
这一开口,声音清亮,尾音却带着天然的柔和,才让人恍然——原来是位姑娘。我手里的烟斗顿了顿,心里暗笑自己也看走了眼。阿呆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结结巴巴地喊:哥、哥哥……姐?你、你是女的?
姑娘闻言笑了笑,眼角眉梢带着无奈却温和的神情:叫我陈蕊就好。街坊邻居多半都把我当男孩子,还说我这声音太柔,没想到连房子缺角都成了理由,习惯了。
阿呆脸涨得通红,从耳朵根红到脖子,挠着后脑勺一个劲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陈姐!我天天在门口看见你,一直以为……还跟师傅说你房子缺角没阳刚气,真是闹大笑话了!
没事的,陈蕊摆摆手,语气很平和,我这打扮、这发型,确实容易让人看错。街坊们爱说闲话,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进来说吧。我指了指里屋的竹椅,外面风凉,别冻着了。心里却明白,这姑娘英气太足,不说话时确实难辨,那些关于的传言,不过是人们没看清真相的臆测。
陈蕊道谢进屋,阿呆红着脸赶紧倒水,手忙脚乱洒了些在桌上,又慌忙用袖子去擦。阿彩从槐树底下探出头,瞥了一眼又缩回去。陈蕊双手捧着杯子,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她喝了口水,慢慢说道:我就住前面巷子里,搬来三个多月了。最近张婶总说我房子缺西北角不好,影响运势还不好找对象,说我这气质也是房子闹的,说得我心里不踏实。我自己住着倒没觉得不舒服,就是网店最近订单不太稳定,不知道是不是真和房子有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不打算结婚的,也没想找男朋友,平时就一个人住。本来觉得房子价格合适、格局也顺手,被张婶天天念叨,反倒疑神疑鬼起来,做事都提不起劲了。
我细看她的面相:印堂光洁,山根挺直,只是眼下气色稍暗,带着郁结,眉尾微散,透着不愿受拘束的性子,下巴线条利落,是个有主见的人。你家房子是不是缺西北角,而且那个位置正好是卫生间?我直接问道。
陈蕊愣了一下,点头:是啊!谷老师您怎么知道的?我家是个小户型,买的时候觉得格局方正,后来才发现西北角缺了一块,正好做了卫生间。张婶说缺乾位不好,卫生间在乾位更不吉利,导致我没阳刚气。我本来不信,可被她天天说,心里就堵得慌,总觉得哪都不对劲,连生意都跟着差了。
说起张婶这么在意,我放下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了一锅新烟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她家对门邻居。那家的女主人,性子刚烈得很,在家里说一不二,把丈夫管得服服帖帖。
这还不算,我点燃烟斗,吸了一口,她还经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左邻右舍吵架——张家孩子在她门口玩闹了,李家晾衣服滴水到她家窗台了,王家垃圾袋放的位置不对了......为这些事,她没少跟张婶吵过架,有一回还差点动了手。那家的男主人倒是老实巴交的,见人就赔笑脸,可在家做不了主,工作上也一直不顺。
阿呆听得入神:难怪张婶对这房子印象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