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张婶刚送的桂花糕,说刚蒸好的,让您尝个鲜。”阿呆捧着个青瓷盘跑进来,指尖沾了点糕粉,“就是俺路上走得急,没洒出来一块!”
我接过瓷盘,桂花的甜香混着米香飘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桌上吧,等会儿给你留两块。”阿彩蜷在我腿边,黑红相间的毛被暖炉烘得蓬松,时不时抬爪勾一下垂下来的棉线。来福趴在门槛边,白毛沾了些落叶,红鼻子凑在地上嗅来嗅去,偶尔抬头望一眼街上往来的行人,尾巴轻轻扫着地面。
刚把烟斗点着,就听见布鞋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四十出头的模样,头发用木簪束着,就是领口皱了些,袖口还沾着点墨渍。他眉眼温和,但印堂发暗,眼下挂着淡青,嘴唇抿得发白,手里攥着个布面笔记本,指节都泛了青。
“您是谷先生吧?”男人声音有些发紧,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叫林文清,是做古籍校勘的,通过朋友找过来,想请您帮我捋捋一件事。”
阿呆刚把晒干的艾草捆好,听见动静凑过来,直愣愣地说:“俺师傅最会看这些了!不管是卦象还是命理,啥疑惑都能说清!”说着就去搬凳子,结果脚勾到门槛,差点摔个趔趄,赶紧扶住门框,嘿嘿笑了两声。
我瞪了阿呆一眼,他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到一边,顺手给来福挠了挠脖子。来福舒服地哼唧一声,往他脚边凑了凑。
“进来坐吧,外头风大。”我冲他抬了抬下巴,把烟斗在烟灰缸里磕了磕。
林文清跟着进了屋,目光先扫过墙上挂的“道法自然”匾额,又落在案上的罗盘和黄纸朱砂上,眼神里满是犹豫。他刚坐下,阿彩就跳上桌子,尾巴卷着桌角盯着他,来福也慢悠悠跟进来,趴在桌腿边喘气。林文清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我把刚沏好的菊花茶推过去:“说说吧,遇上啥难事儿了?”
林文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指在杯沿摩挲半天,才低声开口:“谷先生,您听说过城郊那座古寺的住持吗?前阵子被查了,说他贪占善款、私设产业。”
我点点头,这事儿前阵子在本地禅修圈传得沸沸扬扬。
“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以前看着挺清修的,讲经时也通透,怎么会突然干出这种事?”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困惑,“我有个懂八字的朋友说,是他命里带‘羊刃’,还说什么‘三刃齐发’‘财星破印’,我听不明白,但总觉得不对劲。您说,真是命里注定的?他自己就没察觉吗?”
阿呆凑过来,托着腮帮子插了句:“俺娘说,出家人要是贪了财,早晚得栽跟头!”
我敲了敲桌面,示意阿呆别打断,盯着林文清说:“你朋友说的八字,我约莫能猜到几分。那位住持是1965年生的,八字该是乙巳、甲申、癸亥、丙辰。单看这八字,确实藏着不少隐患。”
林文清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您还真知道!我那朋友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提了‘自坐羊刃’,这话啥意思?”
“羊刃在八字里属凶煞,主刚烈、急躁,要是压不住,就容易生贪戾之心。”我拿起案上的三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他日柱癸亥,癸水日主,亥水就是羊刃,‘自坐羊刃’意味着心性本就容易偏激。出家人讲究慈悲克己,可他八字里的羊刃戾气没通过修行磨掉,反而被外界的名利勾着,哪还顾得上清规戒律——这就是‘财星破印’的苗头,为了钱财,连修行的本心都能抛。”
阿呆突然插嘴:“那他是不是天生就爱贪钱啊?”
“不是天生贪钱,是八字里的戾气得靠后天修行克制。”我摆了摆手,接着说,“再看他大运,现在走戊土大运,戊土是正官,命局里甲木是伤官,‘伤官见官’本就主是非官灾。更要紧的是,年柱乙巳有巳刃,日柱亥为羊刃,时柱辰为血刃,这叫‘三刃齐发’,主‘崩’——要么修行崩,要么品行崩,早晚的事。他这几年忙着扩建寺院、搞商业合作,把寺院当成产业做,早就没了清修的心,出事只是早晚。”
林文清听得皱紧眉头:“还有‘财星破印’,这说法很严重吗?”
“财星破印,就是八字里财星过旺,克制了代表修行、本心的印星。”我翻开案上的《渊海子平》,指着其中一页,“《三命通会》里说,‘财多破印,少遂青云之志’。他本是出家人,印星代表佛法修为与清净本心,可他任由财星侵蚀,把善款当成私产,把信徒的信任当成敛财的工具,哪还顾得上‘普渡众生’的初心?”
“那2025年是乙巳年,我朋友说流年巳火和他命里的亥水相冲,这是导火索?”林文清追问。
“是这么个理。”我点头,“流年巳火冲命局亥水羊刃,这叫‘飞刃冲羊刃’,主凶祸临身。再加上乙木财星透干,与原局甲木伤官呼应,‘财星破印’的凶性被彻底引发,他那些贪占的事被曝光,也就不奇怪了。”
林文清沉默了半天,才叹气说:“这么说,真是八字注定他要出事?可他以前讲《金刚经》时,也挺通透的,就没一点察觉吗?”
这话问得实在,我笑了笑,把烟斗重新点上:“察觉肯定有,只是他不愿面对。人要是一门心思往贪路上走,就算心里有佛法提醒,也会自己骗自己,说‘是为了寺院发展’‘暂时借用’。佛门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他倒好,住到钱财名利里去了,就算以前懂些佛法,也早被贪心磨没了。”
阿呆端来一盘刚切好的桂花糕,放在桌上:“师傅,那他就没一点慌吗?就像俺偷摘邻居家的枣,回家总怕被发现似的。”
“怎么不慌?”我瞥了眼窗外的街景,“只是他把慌藏起来,用‘寺院需要’骗自己。道家讲‘知足常足,知止常止’,知足才能守心,知止才能避祸。他贪了那么多,装了那么久,就算八字里没那么多凶煞,也早晚得出事——这不是命理注定,是贪心毁了修行。”
林文清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吃,只是看着糕上的桂花发呆:“那您说,修行人能改命吗?比如知道八字不好,就靠修行避开。我身边好多研究佛学的,都在问这个。”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我放下烟斗,指了指桌角的艾草:“能改,但不是靠算卦躲灾。《了凡四训》里说‘命由己作,福自己求’,没有改不了的命,只有不愿修的心。该经历的考验,就得经历,不经历这些,怎么明白清净的重要?就像这艾草,得经过晾晒、捶打,才能有温经散寒的用处;修行人也得经过戒律约束、心性打磨,才能守住本心。”
“那咋改才对?”林文清追问。
“先认清楚自己的贪心,再用佛法实实在在去修。”我拿起三枚铜钱递给他,“比如你要是怕修行走偏,就每天持戒自省,这才是改命。不是说算完卦,灾祸就自动没了——那是自欺欺人。就像那位住持,要是早知道八字里的羊刃旺,能靠持戒磨掉戾气,守住清修的本心,哪会有今天?”
阿呆突然拍手:“俺懂了!就像阿彩以前总偷吃鱼,俺天天看着它,它就不偷了!八字不好能改,就像和尚贪财能靠修行改好!”
我笑着点头:“就是这个理。八字是天生的框架,但后天的修行、心性是能填内容的。不是说八字定了一生,是你的心、你的行为,在给命运画样子——修行人更是如此,本心不丢,再差的八字,也能走出清净路。”
林文清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里的铜钱,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递了过来:“谷先生,今天听您说这些,比我校勘半本佛经都明白。这是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摆了摆手:“咱这聊天不收费,你能解开心里的疙瘩,比啥都强。再说你做古籍校勘,挣的也是伏案的辛苦钱,留着自己买点宣纸墨锭吧。”
林文清愣了愣,又把信封往前递了递:“这怎么好意思?您跟我说了这么多,还翻了书给我讲……”
“真不用。”我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次来的时候,给阿呆带盒酥糖就行,这小子就馋这个。”
阿呆一听,眼睛立马亮了:“真的呀?那俺要芝麻味的,不粘牙的那种!”
林文清忍不住笑了,把信封收了回去:“行,下次来一定给阿呆带。谢谢您谷先生,真是帮我解开大疑惑了。以前总觉得命理是迷信,现在才明白,这里面藏着修行的道理。”
我摆了摆手让他别客气。他又跟阿呆说了声“下次给你带酥糖”,转身走了。刚出门,就听见他给同修打电话,声音轻快多了:“师兄,我想通了,修行还是得守戒自省,别被外界干扰……对,改天咱们再一起读《金刚经》,我得再好好琢磨‘应无所住’这四个字……”
阿呆趴在门框上看着他走远,挠了挠头:“师傅,他下次真的会给俺带芝麻酥糖吗?”
“会的。”我拿起烟斗抽了一口,看着阿彩把来福按在地上舔毛,“修行人懂了道理,就不会差事儿。”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院角喊:“师傅!院角的菊花开了!早上还没开呢!”说着就想跑过去,结果刚踩上青苔,就滑了一跤,坐在地上却笑:“俺没事!花没掉!”
我笑着摇了摇头,把烟斗里的烟灰磕掉。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道德经》上,“知足常足”四个字看得真切。来福从屋里跑出去,围着阿呆转圈,红舌头甩得欢,阿彩则跳回竹椅上,蜷成一团,晒着太阳打盹。
院墙上的藤蔓随风晃,叶子摩擦的声音沙沙响,比翻书的声音还让人安心。我摸了摸案上的铜钱,心里想着,这年头不少人把命理当挡箭牌,要么说“八字不好没办法”,要么求“大师改命避灾”,修行人更是忘了——命是底子,修行是本心,心不贪了,戒不丢了,再差的八字,也能走出清净踏实的路来。
正想着,阿呆举着朵刚摘的菊花跑进来:“师傅!您看这花好看不?能插在您的笔筒里不?”
“好看,插吧,正好添点生气。”我笑着说。
阿呆眼睛一亮,撒腿就往案边跑,来福跟在他后面,溅起一串碎木屑。阿彩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眼。谷一阁里静悄悄的,只有檀香的味道慢慢散开,混着野菊花的清香,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