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嘿嘿傻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桃叶转着玩。阳光透过槐树叶筛下来,照得他那张傻呵呵的脸亮堂堂的。这时候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请问……这儿是谷一阁吗?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财运……
我站起身,烟斗在掌心里转了两圈。瞅见来人印堂发暗,嘴角耷拉着,典型的财星被劫相。阿呆赶紧颠颠儿迎上去,嗓门儿亮得很:哎哎哎,您快里边坐!我师傅可厉害了,刚才还跟我讲赵卓为啥越活越年轻呢……
我瞅着阿呆这傻样儿,心里头直乐。这小子,今儿个总算是没白听我唠叨。
我往小伙子脸上一瞧,好家伙,印堂发灰,山根凹陷,眼神飘得跟没根的浮萍似的。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先摆摆手:“学生别求财,你手里攥着的都是父母给的辛苦钱,顶多再加上个奖学金。”
小伙子挠挠头,耳朵都红了:“谷大师,我找了份兼职,想问问……”“打住。”我磕了磕烟斗,“卦金最低二百。你这问的可不是学生该操心的事儿,听着倒像问兼职能不能踩红线。”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我冲阿呆努努嘴:“拿铜钱来。”阿呆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个布包,里头躺着三枚乾隆通宝。我让小伙子亲手摇卦,铜钱在木盘里叮当作响,最后落定——两个背,两个背,一个背,两个背三个字,三个字。
看着卦象,我心里“咯噔”一下。主卦地山谦,变卦风山渐,世爻子孙化官鬼,天爻兄弟动于财位,应爻官鬼月囚日克还带着勾陈。这哪是问能不能挣钱,分明是已经踩进坑里了。′
你小子,我拿烟斗指着他鼻尖,这兼职你早干上了吧?别扯啥没动手的瞎话。是不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酒肉朋友拉你入伙的?网上认识的吧?
他脸色地白成了窗纸,嘴唇都没了血色:先生,您......您咋知道?他说就是帮忙几个账号,一单给五十块......
我叹了口气,划着火柴点上烟斗:《周易》里讲履霜,坚冰至,看见霜就得想到冰天雪地。你这卦象,世爻变出官鬼,应爻那是牢狱的影儿,再往里头扎,怕不是要去踩缝纫机?
阿呆凑到桌边,眼睛瞪得溜圆:师傅,缝纫机不是做衣服的吗?我拍他后脑勺:就是吃牢饭!小伙子,赶紧刹车,该报警报警,聊天记录转账凭证都留好喽。
那小子跟丢了魂儿似的瘫在椅子上,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把衣襟洇出个深色的印子:我真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他说就是灰色地带......
阿彩不知啥时跳上了桌子,黑红尾巴突然扫过他手背,吓得他一声蹦起来。来福也凑趣儿,白毛蹭着他裤腿,红舌头吧嗒吧嗒舔他鞋帮子,倒像是在安慰他。
我吧嗒着烟斗,指着卦象说:《道德经》里有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别觉着自己能钻空子。因果这玩意儿,就跟老槐树的根似的,看着不见底,可啥时候该结果啥时候该落叶,老天爷心里都有本账。
小伙子哆嗦着站起来就要下跪,被我拽住胳膊:快别来这套,赶紧回去收拾烂摊子。记住了,骗子专挑那些觉得自己比谁都精的人下手,真傻呵呵的主儿,他们反倒懒得费心思。
等人走了,阿呆蹲在地上数那二百块钱,手指头沾着唾沫点了三遍:师傅,这钱够买几个大肘子呢!咱明儿去街口王记买,让他挑点肥的......我踢了踢他屁股:就知道吃!这钱收得该当。劝人向善也是积德,《太上感应篇》里咋说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咱这是给人指了条不踩坑的道儿。
阿彩蹲在窗台上,尾巴一下下扫过来福的白脑袋。外头槐树叶子被风吹得响,我瞅着桌上没收拾的卦象。
阿呆蹲在门槛上收拾铜钱,突然抬起头问我:师傅,为啥那个学生问卦,您要收二百这么多?他掏钱包的时候手都哆嗦呢!我往烟斗里按了按烟丝,看着阿彩蹲在桃树枝上追蝴蝶,慢悠悠开了口。
这卦金收二百,里头藏着三层讲究。头一桩,他问的压根不是学生该操心的事儿。年轻人该琢磨书本知识,他倒好,张口闭口都是赚快钱,这心思早偏到歪路上了。二则我本不想接这单,可看他印堂发黑的样子,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人往火坑里跳。最要紧的是第三层——卦金若收得太便宜,他哪会把话往心里去?
就像老辈人说的,轻易得来的不珍惜。让他掏出半个星期的伙食费,才知道这卦象里的话重如千金。见过太多人,花个二三十块问卦,听完扭头就忘。天机不是路边摊的白菜,随口说说就能点醒装睡的人。救人如救落水者,他自己不想抓住救命稻草,你就算把船划到跟前,反倒要被拖进漩涡里。
来问卦的人,十有八九揣着答案。他们絮絮叨叨讲自己的故事,不过是想找个人顺着说罢了。可在谷一阁,规矩得倒过来——你只消问一句,剩下的事由我来讲。当卦象把你做过的事、踩过的坑全抖搂出来,那份震撼,才让人明白啥叫人在做,天在看。
功德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劝人向善不是靠吓唬,更不是编些鬼怪故事让人害怕。《道德经》讲上善若水,引导人得像水一样,让他自己看清脚下的路是坦途还是悬崖。这世上聪明人多,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也不少。骗子为啥总能得手?专挑那些自认比谁都精的人下手。真正的糊涂蛋,反倒不容易掉进坑里。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头,又低头数钱:那师父,您说咱买肘子还是买猪头肉?......我笑着敲了敲他脑袋:就知道吃!这钱收得值。能把人从歪路上拽回来,可比酱肘子金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