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懒洋洋地爬上桃树枝桠,把谷一阁前的青石板晒得暖烘烘的。街坊们拖出马扎围坐着,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烟袋锅子的火星子和笑骂声混在一块儿。阿呆蹲在门槛边,梳子轻轻刮过阿彩油亮的黑红毛,那猫儿舒坦得直打滚,尾巴尖儿一下下扫过趴在槐树下的来福,惊得它红鼻头直抽抽,追着风里烤白薯的甜香瞎晃悠。
李大爷吧嗒着旱烟凑到我跟前,烟锅里的青烟打着旋儿往我脸上扑:“老谷,大伙总念叨‘修德修德’,不就是多帮衬人嘛,咋还扯上老天爷了?”我磕了磕烟斗,看火星子在阳光里明灭,慢悠悠道:“您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道德经》写得明白,‘道生之,德畜之’,老天爷定下的规矩是道,咱过日子守规矩养出来的习性,才叫德。就好比您天天闭着眼过马路,阎王爷的生死簿早给您留着座儿;可要是养成左顾右盼的习惯,保不齐阎王爷翻本子时,都得把您名字往后挪挪。”
王婶在一旁直拍大腿:“可不是嘛!我那远房侄子,生就一张不饶人的嘴,前两天跟菜贩子呛声,让人揍得鼻青脸肿躺医院了!”我猛吸一口烟,烟味呛得嗓子发疼:“这就是不修德的下场!《淮南子》说‘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修德就跟调养身子骨似的,非得等灾祸找上门才后悔,晚喽!您琢磨,天天饥一顿饱一顿,胃里能安生?可要是三餐定时,那些老胃病自然绕着您走,这就是积德积来的福气。”
正说着,巷尾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小李跌跌撞撞跑过来,围裙上还沾着面汤,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眼睛里全是慌神儿。他一把攥住我袖口,声音发颤:“谷大师,您快给我指条明路!张家面馆一碗面卖五块,吆喝着物美价廉,把我店里客人全抢光了!再这么下去,我这面馆得关张啊!”
我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往烟斗里添着烟丝:“小李,还记得你爹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时,总挂在嘴边的‘面汤如镜,照见良心’不?”他眼圈一红,喉咙发紧:“我没偷工减料,可张家天天在巷口咋呼,街坊们都图新鲜……”火苗“噗”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焦虑清清楚楚。
“《周易》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我望着烟斗里明灭的火光,“张家靠降价抢客,招来的都是贪便宜的主儿,就像水里的浮萍,风一吹就散。您看可口可乐,几十年不涨价,为啥?人家早算透了——想仿冒同样的味道、同样的量,成本根本压不下来。真正的生意经,得让人学不去、抢不走。”
王婶在旁边咋呼:“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贪便宜尝鲜,回来闹了半宿肚子,直骂那面汤跟刷锅水似的!”我笑着指了指她:“这就是修德的妙处。你家三斤骨头熬六个时辰的汤,现切的肉片,带露水的葱花,街坊们吃的哪是面?是你们家三代人攒的口碑。张家那点小把戏,等大伙尝过苦头,自然就懂了。”
阿呆挠着后脑勺凑过来:“师傅,要是张家一直降价咋办?”我吐出一口烟,看烟雾在阳光里散成云絮:“《道德经》说得好,‘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您只管守住本心,把面做好。贪图便宜的客人,今天为五块钱去张家,明天就能为三块钱跑别家。可咱巷子里的老主顾,图的是吃得安心、踏实。”
小李眼睛突然亮起来,蹭地站起身:“我懂了!我这就回去把囤肉做成臊子,支口锅现熬汤,让香味飘满整条巷子!”看着他风风火火跑远的背影,李大爷直咂舌:“老谷,您咋知道他没偷工减料?”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相由心生,小李眼神清亮,就是急得慌了神。做生意跟修行一个理儿,守住底线,就是给自己攒福气。”
话音没落,巷口突然炸开一阵叫骂声。张屠户揪着二小子的耳朵,骂骂咧咧走过来,二小子脸上挂了彩,头发乱得像鸡窝。“小兔崽子,天天跟着张家那混小子瞎胡闹!”张屠户的嗓门震得槐树叶沙沙响。我赶忙拦住,端详着二小子发红的印堂:“老张消消气,孩子最近犯了小人。让他跟着我打杂,抄抄《弟子规》,压压躁气。”
夕阳把桃树影子拉得老长时,小李又回来了,围裙上沾着新鲜的面香,脚步都带了风。“谷大师,您说得太准了!今儿张家面馆冷冷清清,街坊们尝过鲜,又都回我这儿了!还有人说,喝我家面汤比喝补药还舒坦!”
我望着亮起灯火的巷子,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京郊小巷里守的哪是一碗面的营生?守的是人心。阿呆递来热茶时,阿彩“喵呜”一声,跳下来蜷在来福身边,咕噜声混着远处的叫卖声,融进了渐浓的夜色里。我倚着门框,看万家灯火亮起,忽然觉得,算卦不过是个由头,教人修德向善,才是谷一阁该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