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大太阳跟炭火盆似的,我窝在谷一阁里头擦烟斗。阿彩那猫崽子蜷在桃树下扑柳絮,白毛上沾得跟个棉花球似的。阿呆蹲在门槛上啃西瓜,红瓤子顺着胳膊肘往下淌,还直嘟囔:“师父,这天热得能把人晒成肉干,您说是不是该给店里装个空调?”
话还没说完,门帘“哗啦”一掀,带进股凉风。进来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金丝眼镜反着光,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油亮油亮的,包浆厚得跟抹了层蜂蜜似的。他往屋里这么一站,连太阳都像专门追着他补光。
阿呆手里的西瓜“咚”地掉地上,汁水溅了一裤腿还没反应过来,这玩意纯花痴,男女只要好看的他都犯花痴。
“师傅,这帅哥怕不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阿呆蹲在地上捡西瓜,擦了擦嘴边不知道是西瓜汁还是口水,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不放。
我磕了磕烟斗,烟灰簌簌掉进黄铜烟缸:“后生,想算点啥?看姻缘还是看财运?”
小伙子掏出名片,烫金的“金牌婚庆策划师李志一”几个字晃得我眼前全是金钱的味。
“谷大师,我最近邪乎得很!”他摩挲着手上的紫檀手串,眉头皱成个疙瘩,“谈好的几个单子一到签合同就黄,晚上睡觉总梦见有人掐我脖子,您给瞅瞅是不是撞邪了?”说完报出生辰八字——天干甲己己甲,地支寅戌丑巳。
毛笔尖刚沾上墨,我眉头就拧成了麻花。阿呆凑过来看热闹,那大脑袋差点把砚台拱翻:“师傅,这八字排得整整齐齐的,瞅着挺顺当啊?”
“顺当啥!”我用笔杆敲了敲桌角,“这叫典型的官身两停格,日主和正官势均力敌,这种格局主打一个平衡,身强万事不愁。一旦身弱。。。。《滴天髓》里早说了,‘身杀两停,富贵双全;一旦失衡,祸事连连’,记住喽!”
阿呆挠着黏糊糊的手,一脸迷糊:“那到底是好是坏啊?”
“好坏参半!”我往烟斗里塞烟丝,“就像开超跑上高速,油门踩好了能封神,踩猛了直接就翻沟里去!”就这一句话,没想到最后一语成谶。
转头叮嘱小伙子,“最近老实待着,千万别瞎折腾,保住现有的日子比啥都强。”
小伙子掏出手机录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记着什么,我盯着他印堂那片青灰,心里“咯噔”一下。翻开老黄历一推算,后背瞬间冒冷汗——大运卯戌合,流年寅巳破,流月已未拱午火,这阵仗感觉就像人为的破局,打破这种平衡!
“下下个月哪儿都别去,尤其是东南方!”我合上罗盘,声音沉得能砸出坑,“天干地支犯冲,出门就是往刀尖上撞!”
他却笑着摆摆手,手串跟着晃悠:“谷大师,下个月有三场外地婚礼得盯,实在派不了别人呀,啊!”塞了沓钱转身就走。阿彩突然炸着毛窜到门口,喉咙里发出“嘶嘶”的警告声,被我一把拎住后脖颈。
三个月后的傍晚,外头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远远听见轮椅碾过水洼的声音,我掀开帘子一瞧,差点没认出来——整张脸裹着纱布歪在轮椅上,曾经俊朗的模样全毁了,如果不是他手上那串小叶紫檀手串,我都没有把他认出来。
“谷大师,我后悔没听您的话,我现在彻底的休息了,……”他声音闷得像从坛子深处传出来的。旁边小助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说了经过:那天非要去郊区看场地,弯道超车时方向盘突然失灵,安全带怎么都解不开,最后还是消防队员破拆才把人救出来。
小助理递来个笔记本,我一眼就认出是上次那本。
翻开一看,里头工工整整记着八字和注意事项,我的手指忍不住发颤。对照出事那天的子丑合日,日主根基被死死合住,天干丁壬合木化杀,地支木火交攻,命局彻底乱了套。
可再细看,本该致命的劫数,竟硬生生变成了重伤。翻到本子后面,夹着资助贫困学生的汇款单、流浪动物救助站的义工证明,我心里顿时透亮了。
“您能保住命,可不是全靠运气。”我把日记本推过去,“资助学生、救助流浪动物,这些善事没白做!老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关键时候,老天爷真会给你留条活路。”
小助理突然哭出声:“凭啥?我哥做了这么多好事,为啥还遭这种罪?”
我倒了杯槐花茶,茶叶在杯底沉沉浮浮:“命这东西,就像熬中药。火太急,药劲儿猛了伤人;火太慢,药效又出不来。这劫他躲不过,但平日里积的善缘,把大灾化成了小难。”
端起茶碗吹开浮沫:“《了凡四训》写得明白,‘命由我作,福自己求’。黄历上写的‘宜出行’就是张纸,真正能改命的,是平日里修的善。就像隔壁王婶……”
外头突然传来叫骂声。扒着门缝一瞧,王婶揪着儿子铁蛋的耳朵往补习班拽,嘴里骂着脏话,自己却瘫在沙发上刷直播,喊着“家人们快下单”,瓜子壳扔得满地都是。
小伙子摘下口罩,脸上蜈蚣似的伤疤看着吓人。他摘下紫檀手串,递给呆立一旁的阿呆:“小兄弟,替我好好学本事。这珠子跟了我十年,我一直以为是它保我平安,保我发财……现在才知道,真正救命的是什么。”
阿呆攥着手串,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阿彩跳上轮椅,脑袋轻轻蹭着他的手,我在考虑是不是改成猫咖馆,听阿呆说这个挺赚钱,比我的卦馆要赚钱的多啊。
雨停了,晚霞把天染得通红。望着小伙子远去的背影,阿呆抽着鼻子问:“师傅,命真的能改吗?”
我摸出烟斗点上火,火苗照亮墙上的“洛书图”:“有人把命盘当死规矩,有人却能拿它当指南针。紫檀串再金贵,也照不亮往火坑里跳的人。但积德行善的光,能让老天爷都给你让条道儿。”
生活里常有人行善不得善终,甚至因善招祸。谷老头子我有时劝那些身家丰厚的老板,别急着资助大学生,也别盲目行善。至于背后缘由,说来话长,暂且按下不表。这话乍听离经叛道,细究起来,倒藏着几分现实的沉重。
老话讲“斗米恩,升米仇”,渡人哪是砸钱那么简单?没足够的德行与智慧兜底,轻易伸手相助,反而可能养出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伸出援手时,握住的是求救的手,还是等着将你拖下水的鬼爪,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