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店很好找,门口一桃一槐,树下摆着张八仙桌,桌上常年搁着龟甲铜钱,边上蜷着只黑红毛色的猫阿彩。
都说猫有九命,阿彩在阁里待了八年,见过的人比我徒弟阿呆吃的馒头还多,也越加的通了人性。
那天日头毒得很,阿彩蜷在槐树根下吐着舌头。
一辆锃亮的小轿车“吱”地停在槐树下,车上下来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香水味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
她踩着双细高跟“哒哒”就走到桌前,发梢上还沾着空调冷气:
“谷大师,我想算一下姻缘。”
阿呆搬了个竹凳递过去,姑娘坐下时,裙摆扫过阿彩的尾巴。
猫猛地竖起毛,“嗷呜”一声窜到桃树上。
我磕了磕烟斗,火苗在铜钱上跳了跳:“姑娘想算和谁的姻缘?”
“就这个人。”她咬着嘴唇,从手机里面翻出来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中年人,与女孩相差至少20多岁,女孩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指着这个照片中的男子,“您看我俩能不能修成正果?”
占卜问事,六爻为佳。
女孩拿着三个铜钱摇了六次,龟甲上的裂纹好像又深了几分。
卦象排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咯噔”一下——六爻里压根就没出现所问的用神官鬼爻,本该代表正缘的位置也空荡荡的,我心中忍不住叹息,这又是一段不被祝福和认可的爱情。
官鬼爻藏在世应之外的妻财爻底下,就好像另一个女人在宣誓她的主权。
“姑娘,你问的这人,是不是已有家室?”我摩挲着卦象,烟斗里的烟圈在风里散开。
姑娘脸色骤变,红裙子突然显得格外的刺眼:“您...您怎么知道?”
她突然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香水味裹着热气扑过来,“我就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离开那个黄脸婆,跟我在一起?他说他爱的是我,只是舍不得孩子...”
阿呆端着凉茶的手一抖,瓷碗磕在桌上发出脆响。我抽回手,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写道:“‘一阴一阳之谓道’。人家夫妻儿女,是既定的阴阳。你要强插进去,就像秋天非要 桃树开花,如此这般逆转阴阳的事情怎么可能?”
“可我不甘心!”姑娘眼眶红了,睫毛膏晕出两道黑痕,“他说他那黄脸婆根本不懂他,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就是占着位置...连个孩子都带不好。婚姻里面那个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懂不懂是人家的因果,如果你们真有缘分的话,你们早就已经领完证了。而不是在见不得光的状态。”我往烟斗里添了把烟丝,火苗“噗”地窜起来,“就像这烟斗,烟草、火、烟灰缺一不可。你硬要把烟灰换成糖,能抽吗?”
姑娘突然坐直身子,眼神里闪过狠劲:“那我做小三,总不会遭报应吧?他老婆享了这么多年福,我分一点怎么了?”
我望着树上的阿彩。“听过锁骨菩萨的故事吗?”我慢慢说,“唐朝时,有个美艳女子流落酒肆之中,凡有男子求欢,她从不拒绝,几年间与无数人欢好。等她死后,有僧人见她尸骸,锁骨节节能贯通,才知她是菩萨化身。她以肉身渡尽世间欲念,修的是大慈悲。”
阿呆凑过来,脑袋上还沾着草屑:“师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我敲了敲阿呆的脑袋,烟灰落在他的肩膀上,“菩萨知世人困于情欲,便化身女子,让那些有贪念的人得偿所愿,断了执念。男欢女爱本不是大因果,可你若为了私情,去伤害别人的孩子、破坏别人的家庭,这就是大孽债。”我指着卦象里伏藏的官鬼爻,“河里的鱼,本就馋鱼饵,你钓上来,不过是应了它的‘因’。可你非要用毒饵去诱有家室的人,鱼死网破不算,还会牵连无辜的小鱼——那些孩子就是被你们搅动的浑水里,最无辜的小鱼。”
姑娘突然冷笑一声:“谷大师,说得好听。照您这么说,只要不伤害孩子,做小三就没事?那我腹中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不是没事,是债有轻重,他老婆能嫁给他,是命中注定;你若硬抢,抢来福报也会被别人抢走。锁骨菩萨虽以肉身度人,可她的慈悲是出于自愿,你若强行拆散别人家庭,让孩子没了完整的家,这份因果,几代人都还不清,最终也会作用于你和你的孩子身上。”
姑娘猛地站起来,红裙子扫翻了竹凳:“我不信!我年轻漂亮,凭什么不能得到想要的?我哪一点比不过他的黄脸婆?”
“年轻漂亮,他若真的对你有心,你也不会走这一遭,你只是他的一个玩具而已。他若没有那个身价,,,
女子不待我把话说完,丢下卦金拂袖而去。
阿呆蹲在地上擦桌子,突然抬头:“师傅,那姑娘真会遭报应吗?”
我望着桃树上新发的嫩芽,
“因果不是报应,是欠债还钱。他若不伤害无辜的人,只是因果孽缘而不是报应。”我把烟斗别在腰间,“就像咱们给人算卦,若存心误导,迟早也要还这笔‘债’。锁骨菩萨修了千年才得此果,凡人妄图走捷径,只会坠入更深的泥潭。记住,这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无辜者的债。”
夕阳把阿彩的影子拉得老长,它扑空了蝴蝶,却叼回片带着齿痕的桃叶。有些因果,就像这桃叶上的齿痕,看似偶然,实则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