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说今儿来的那主儿,咋就认准了生闺女是他媳妇的错呢?”阿呆搓着手上的烟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我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着。“这事儿啊,得从送子河说起。你听过送子娘娘串儿送孩子不?一船一船的,要是满船都是丫头片子,船头准有个撑船的小子;要是满船都是带把的,船尾必有个掌灯的闺女。这都是定数,跟时辰、因果连着呢。”
前两天来的那主儿,姓王,八字里带了个“孤辰”,鼻梁子山根那儿发暗,准是家里有争执。他一进门就咋呼,唾沫星子溅到我家阿彩爪子上,把猫惹得“喵呜”一声跳上窗台。
“谷大师!您给我算算!我那婆娘非得把孩子剖了,结果生下来是个丫头片子!我就说她要是生下来,隔壁产房那大胖小子指定是我的!”这老王急得直拍大腿,额头上青筋蹦得老高。
我拿茶碗盖拨了拨茶叶沫子,慢悠悠说:“《太上感应篇》里讲‘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媳妇怀孩子时,是不是动了胎气?剖腹产这事儿,三年抱俩本就伤身体,跟生男生女没啥干系。送子船上的孩子,各有各的路数。要是满船都是姑娘,那船头撑船的小子,生来就是护着一船人的,身边少不了女眷;要是满船都是小子,船尾掌灯的姑娘,是最后一个投胎的,得把一船小子都送出去,这辈子自然有男人帮衬,这是福报。”
阿呆在旁边插了句:“师傅,那他咋就认准了生儿子呢?”
“嗨,这就跟以前乡下那郎中似的。”我磕了磕烟锅,“早些年计划生育紧,好多人想生儿子。有个郎中走村串巷,拿牛粪和面粉搓成黑团子,说吃了保准生儿子,生完再收钱。生男生女本就是一半的机缘,他走十家总有五家能应验,赚得盆满钵满。可他自个儿连生三个闺女,你说这方子要真灵验,他咋不给自个儿使?”
我吧嗒一口烟,接着说:“这叫啥?人一旦执念深了,就容易被表象蒙住眼。老王就跟那郎中似的,瞅见隔壁生了儿子,就觉得自个儿吃了亏,哪晓得因果早就在自个儿心里埋着呢。”
老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跟屁股底下长了刺似的。“那大师您说,我咋就没儿子命呢?”
“你八字里伤官旺,克子星。”我指了指他眉心,“再说了,你媳妇剖腹产伤了子宫,三年之内要孩子本就伤身体。你等不了要离婚,这因果早就在你起念的时候种下了。老话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强求来的缘分,多半是苦果。”
正说着,阿彩“嗖”地跳下来,蹭着门口一只土狗的腿。那狗是阿彩捡来的,全身白毛,红鼻子红舌头,阿呆给起名叫“来福”,笨头笨脑的,就知道摇尾巴。
“师傅,那后来呢?”阿呆蹲下来给来福挠痒痒,爪子上还沾着没搓干净的烟丝。
“后来?”我喝了口茶,茶味有点涩,“老王离婚后,找了个带儿子的二婚媳妇。你猜怎么着?那小子跟他八字犯冲,三天两头闹别扭,不是摔了碗就是砸了盆。他现在见天儿来我这儿唠叨,说早知道就不折腾了,当初守着闺女好好过日子,指不定现在享清福呢。”
窗户外头的槐树叶子沙沙响,日头偏西了,把桃树枝的影子投在院里。阿呆把烟袋递给我,又给来福扔了块窝头,那狗叼着窝头就往阿彩窝里钻,逗得猫“嗷”一嗓子跳开了。
“师傅,您说这生男生女,真就是送子船上定好的?”阿呆挠着头,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定数里有变数,变数里有定数。”我吧嗒着烟袋,看着阿彩跟来福在院子里追着玩,“就像这桃树和槐树,一个春天开花,一个夏天结果,各有各的时辰。《易经》里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丫头小子都是血脉,偏要分个高低,不是自寻烦恼吗?你看那送子船上的撑船郎和掌灯女,一个护着一船人,一个引着一船人,到头来还不是各有各的福报?”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头,来福凑过来舔他的手,把他袖口沾的烟丝都舔干净了。我看着这傻小子和猫狗,突然觉得这谷一阁虽小,倒像是个戏台子,啥样的人都来演一遭——有哭着喊着要儿子的,有抱着闺女乐呵的,演完了才明白,这辈子的福报,不在怀里抱的是男是女,全在自个儿心里那杆秤平不平。
烟锅里的火灭了,我敲了敲烟袋锅:“阿呆,把茶续上,指不定下一个来问生男生女的主儿,正踩着槐树叶往巷口走呢。”
阿呆“哎”了一声,端起茶壶往屋里走,来福颠颠儿地跟在他脚边,尾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