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谷一阁里，吧嗒吧嗒抽着烟斗，看着门口那棵老槐树在风里晃悠，晃的我直想睡觉。阿彩蜷在八仙桌上打盹，尾巴时不时扫过我摊开的《抱朴子》。
这时候门帘一挑，进来个满脸愁容的汉子，身后还跟着我那傻憨憨的徒弟，阿呆。
“谷大叔，您给评评理！”汉子一屁股坐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我今儿个碰见件邪乎事儿，越琢磨越不对劲。”
我磕了磕烟斗，往茶碗里续了点水：“慢慢说，喝口茶压压惊。”
汉子端起茶碗，咕嘟灌了一大口：“我大姑家的孩子，正上大学呢。前阵子遇上个自称玉皇大帝闺女的出马仙，说孩子犯冲，得供黑狐仙奶奶，还得花一万块钱做个法事。那出马仙说，要是不照做，孩子23岁准发疯，只有好好供奉，大学毕业后完成狐仙奶奶的使命，才能逃过一劫，从此顺风顺水。”
我眉头一皱，阿呆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师傅，这也太离谱了！玉帝闺女都干上介绍供奉的活了， 这不跨行经营吗？？”
我摆摆手，示意阿呆别插话，转头问汉子：“孩子家里怎么说？”
穷学生哪来的钱？跟奶奶一说，老太太我大姑咬着牙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汉子叹气，更邪乎的是，说孩子把狐仙奶奶当鬼往外撵了二十多回，那全知道！还委屈巴巴说自己是仙不是鬼，非得要三炷高香供着。
我又抽了口烟，烟雾在屋里散开：“你信这些？”
本来不信，可她还真说中两件事！汉子一拍大腿，孩子骑车摔破膝盖，家里养了十年的老黄狗也没了。这原本不关痛痒的事情，被这么一说，我们都特别紧张。″
十句真话掺一句假话，最能骗人。我把烟斗往桌上一磕，就好比你去街边算卦，说你最近‘有小灾小难，家中不安’，这话放谁身上都能套上，而这个能说到孩子摔跤、狗死的事，八成是有人通风报信，你这是入了别人的局，有内鬼呀！″
汉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那表情，谁啊，没有啊。
我接着说：“真正修行的人，绝不会干这种吓唬人的勾当。你想想，清华北大的老师会跑到你家门口，说交了钱就能上补习班、开后门吗？只有那些野鸡大学，才搞什么‘花钱直通’的把戏。这出马仙打着玉皇大帝女儿的旗号，跟这些骗人的学校没啥两样。”
汉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可那出马仙是药店的人介绍的，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他为啥要骗我大姑呢？”
我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道法会元》：“这里面门道可多了。你知道现在有些美容院的技师，给客人做服务时，就爱聊聊家常，套套话。客人无意间说的一些家事，都会被记下来。然后这些消息就整理好传到一些所谓的‘风水先生’‘出马仙’耳朵里，他们再添油加醋编个故事，半真半假的，你能不信吗？这就是个骗钱的产业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掉钱眼里的缺德玩意呀，啥缺德事干不出来？”
阿呆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上次有个大娘来咱们这儿，说之前找的‘大师’，连她家后院种了几棵菜都知道，原来都是这么回事！”
汉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照您这么说，那这事儿就是个骗局？”
“何止是骗局，你但凡多读点书，你也不会上这个当！我翻开《道法会元》，指着其中一段，你说那出马仙自称玉皇大帝女儿，且不说玉帝六个闺女在人间都有道场，真要下凡办点事，去自家道场不比给人看事儿挣的香火多？随便显显圣，香火都能烧到南天门！
再说了，出马仙和正统道教神仙根本不是一回事。出马仙说白了是请妖仙附体，靠的是胡黄常蟒这些动物仙家，还有萨满教的一些神灵。
而道教神仙都是纯阳之体，讲究正神不上身，上身非正神。民间请道教神仙的叫乩童，可乩童请的也只是一丝元神，而且每次请的都不一样。这根本就是两个体系，步骤完全不同！说玉皇大帝闺女上身，我还真没听说过这是哪门子的流派！
汉子听得直冒冷汗：那我亲戚家孩子这事儿，该咋办？
我把书推到他面前，指着卷首批注：去把钱拿回来吧，如果你亲戚还有些犹豫。让你家亲戚问她三个问题——你是玉帝第几个闺女？道场在哪？能不能带我们去？我冷笑一声，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她要是连玉帝有几个女儿都答不上，保准露馅！他如果不肯退钱，赶紧报警，这年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可不能便宜了这些人，这个圈子原本就乱，就是多了这么一批人！嗯，还有一种可能他会说自己是私生女。就跟李天王的老鼠精闺女一样，不在册。因为这些出马仙们他们只看86版西游记，他们对神仙体系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西游记。
没过几天，汉子又火急火燎跑来。谷大叔！那出马仙附在孩子身上不说话，附在老人身上就开口！孩子现在上学又犯病，说上香就能好......
我摆摆手：老套路了，先让你得病，再让你花钱消灾。旧社会的民间小鬼作祟，换汤不换药。
亲戚带着孩子找上门那天，正赶上雷雨交加。那出马仙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见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当被问及是玉帝第几个女儿时，她脸上的镇定瞬间裂开了缝，眼神开始躲躲闪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
我......我是玉帝的私生女，下凡来是为了积功德！她拔高声调，试图用气势压人，可声音里的颤抖却怎么也藏不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脂粉里晕开，把精心画的眉毛都染花了。
孩子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你说自己是仙女，那道场在哪？带我们去看看！
这话像根刺，扎得出马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倒了一旁的供桌。香炉落地，香灰撒得满地都是。她语无伦次地嚷着：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这些凡人，怎配知晓仙家之事！说着就想夺门而逃，却被守在门口的邻居拦住了去路。
。。。。。
我笑着揉了揉阿呆乱糟糟的头发，烟斗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小子，好好跟着学。真正的修行是悬壶济世，可不是拿来当骗钱的幌子。
我望着烟雾翻涌，恍惚间竟像极了那些虚虚实实的骗局——看着轻飘飘没个形，却最能迷人心窍。不过没关系，只要心里揣着盏明灯，再浓的迷雾，也能照出条透亮的道儿来。
今天写的这一章啊，谷老头我又是动了有些人的蛋糕了，怕是又要戳到不少人的痛处。如今总有人打着“正神亲戚”的旗号招摇撞骗，可他们忘了，但凡在仙班挂了号的，哪有不在天庭簿册上记着名的？真以为随口编个来头就能糊弄过去？
冒充个无名无姓的小仙童、小侍女，或许还能钻钻空子，毕竟无从查证。可倒好，这些人偏要往玉帝女儿、老君弟子这类直系亲属上靠。能信这种鬼话的人，我真是既好气又好笑——说句实在话，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是怎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这世道骗子多，可也不能逮着啥都信啊！
现在这世道，网上老有人念叨“东北的凡人快绝种啦”，起初我还不信，直到刷朋友圈才发现，这话真不是瞎掰扯。你瞅瞅，美甲店小妹朋友圈发着“今日接仙缘”，菜市场卖菜的大姐头像挂着桃木剑，就连小区快递站老板，取个件都要先问你“需不需要看香”。从医美工作室到服装店，从饭馆老板到卖车销售，十个里头有九个说自己“出马”，整得我这开卦馆的都快成稀有物种了。
前些日子，还真碰着件离谱事儿。有个自称出马看事五年多的“大仙”，愣是找进了谷一阁。这人一坐下就问我：“谷叔，您给掌掌眼，我身后到底有没有仙家？”这话听得我手里的烟斗差点掉地上——合着自己有没有仙缘都闹不明白，就敢给人断吉凶、看祸福？老话说“医不自治，算不卜己”，可这位倒好，连自家事儿都拎不清，就敢满世界给人指点迷津，也难怪现在的“大仙”名声越来越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