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
马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他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此刻没有了表情。
他只是坐在那里.
像一尊被遗忘在教堂角落的石像,任由福吉描述的血色画面将他吞噬。
然后,他动了。
马特用手撑着桌子,试图站起来。
动作很慢,带着伤口被撕扯开的僵硬。
那件白衬衫下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
福吉立刻扑了过去,想要扶住他。
“马特,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的伤……”
“我得去看看。”
马特推开福吉的手。
他的世界是一片火海,而现在,有人在那片火海里,用无辜者的生命,点燃了一场更加邪恶的篝火。
他是地狱厨房的魔鬼。
这是在向他宣告。
就在马特摇晃着,准备迈出第一步时,一个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省省吧。”
乔伦甚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抬起眼皮,那双绿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马特苍白的侧脸。
“以你现在的状态,连爬上楼顶都费劲。”
“万一那个‘艺术家’就在附近,等着欣赏观众的表情……你猜,他会不会想给自己的作品,添上一对真正的魔鬼犄角?”
马特的脚步停住了。
没错,他现在很虚弱。
金并那几乎打碎他内脏的一击,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创伤。
他的听觉,他的感知,都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时时刻刻都在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现在过去,不是去狩猎,是去送死。
“我去看看。”
乔伦站起身,那把可怜的椅子终于发出了一声解脱的呻吟。
“你留在这里,就当是交易。”
“我帮你处理这个麻烦的‘艺术家’。你帮我把韦斯利从老鼠洞里挖出来,我要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事。”
马特沉默着。
他能听到乔伦的心跳,平稳得像亘古不变的基岩。
他也能感受到福吉在旁边焦灼踱步,心乱如麻。
让他去?
让一个少年,去面对一个用五个人性命作画的疯子?
这违背了他的一切准则。
可是……
乔伦是对的。
“好。”
一个字从马特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成交。”
“马特!”
福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能……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是。”
马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福吉无法理解的疲惫和笃定。
眼前的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孩子”。
那是一个人形的“静区”,一个力量内敛到极致的黑洞。
相比之下,那个用鲜血作画的疯子,才更像一个在巨兽面前张牙舞爪的……孩子。
哪怕是自己全胜时期,再加上蜘蛛侠,马特都不敢说能再切磋的范围内压制住乔伦。
那一夜,那个金色魁梧的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压力足以让任何恶棍崩溃。
乔伦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福吉绝望而困惑的声音追了出来。
“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这不该是他的责任!”
乔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迈步消失在楼梯的阴影里。
呀嘞呀嘞。
责任?
麻烦找上门的时候,从来不问你有没有责任。
自己虽然讨厌麻烦,但从来不怕麻烦,交易很划算。
……
废弃的屠宰场坐落在地狱厨房最肮脏的角落。
这里已经被拉起了长长的黄色警戒线。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脸色发白地守在外面,禁止任何人靠近。
乔伦没有走近。
他只是站在街对面,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抬头看向那面巨大的外墙。
然后,他看到了那幅画。
那是一张脸。
一张用血画出来的,夜魔侠的面具。
巨大的犄角狰狞地向上弯曲,占据了整面墙壁。
面具的轮廓粗犷而有力,仿佛是用一整桶血浆泼洒而成。
血液已经半干,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黑红色。
在警车灯光的映照下,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还在缓缓地、粘稠地向下流淌,像一道道哭泣的血泪。
这幅画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冲击力。
它不精致,甚至很粗糙。
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对生命的漠视和亵渎,那种疯狂的、病态的“美感”,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从骨髓里泛出的寒意。
“呀嘞呀嘞……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乔伦低声自语。
下一秒,一个模糊的、强壮的紫色身影在他身后浮现。
白金之星。
通过替身的眼睛,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被无限拉近、放大、解析。
几十米外的墙壁,瞬间变得近在咫尺。
他能看清每一道“笔触”。
这不是用刷子画的。
有些地方,是大面积的泼洒。
有些地方,是类似用手掌涂抹的痕迹。
而在勾勒犄角轮廓的线条上,他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被拖拽的痕迹。
是布料。
凶手用沾满鲜血的布,像用画笔一样,在墙上画出了最关键的线条。
白金之星的视线继续下移,扫描着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不同的血迹,来自不同的个体。
新鲜程度不同,凝固速度不同,颜色深浅也不同。
白金之星的精密视觉,甚至能分辨出不同血液中,血红蛋白因为暴露在空气中氧化程度的细微差异。
就像一个调色盘。
一个用生命调配出的,罪恶的调色盘。
白金之星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只狰狞的、用血浆勾勒出的魔鬼犄角最高处。
那里是整幅画的收尾之笔。
是凶手的“签名”。
在视界被放大到极限后,乔伦看到了。
在那片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深处,镶嵌着一粒几乎与血色融为一体的微小颗粒。
它的大小,不超过0.01毫米。
肉眼无法看见。
就算是警方最先进的鉴证设备,也很难在如此大面积的污染源中发现它。
那是一粒非自然的聚合物微粒。
它不属于墙壁,不属于血液,更不属于这个肮脏的街区。
它来自凶手。
或许是作画时穿的特殊雨衣。
或许是某种定制的工具。
在完成最后一道“笔触”,在享受自己作品完成的那个瞬间,凶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不慎留下的一丝痕迹。
唯一的痕迹。
乔伦抬起头,目光穿过街道。
精准地指向了对面那栋废弃公寓的顶楼天台。
那里,是欣赏这幅“杰作”的最佳位置。
也是凶手留下这粒微尘时,所站立的地方。
……
乔伦的身影,像一个瞬移的幻影。
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已经站在了那栋废弃公寓的天台上。
这里空无一人。
只有被风吹起的灰尘,和几只被惊动的鸽子。
地面上,没有任何脚印。
栏杆上,也没有任何指纹。
凶手很谨慎。
他清理了所有常规的痕迹。
但,有些东西是清理不掉的。
乔伦闭上眼睛。
灰尘,铁锈,鸽子粪便......
还有……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已经被风吹散的特殊气味。
那是一种柳木炭条燃烧后的味道。
不是普通的木炭。
是经过特殊工艺处理,专门用于专业美术素描的、价格昂贵的柳木炭。
凶手在离开前,曾在这里停留。
他站在这里用炭笔在速写本上打下了那副血腥壁画的草稿。
又或者,他只是站在这里静静地欣赏着街对面刚刚完成的“作品”。
像一个指挥家,在欣赏自己的交响乐。
像一个剧作家,在享受观众的惊声尖叫。
一个自恋的,充满了表演欲望的艺术家。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创作。
他更需要的,是观众。
是舞台。
呀嘞呀嘞……
心理侧写完成。
这种人,他的行动模式是有迹可循的。
他享受的是整个过程,而不仅仅是结果。
所以,他的下一次“创作”,必然也会为自己挑选一个最好的“贵宾席”。
就在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乔伦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马特·默多克的名字。
他接通了电话。
“乔伦!地狱厨房西区,圣阿加莎医院,五分钟前发生了大规模停电!”
马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极快。
“不是技术故障!整个区域的电网都瘫痪了,只有医院自己启动了备用电源,但只够维持重症监护室。现在那里一片混乱!”
医院。
象征着“生”与“希望”的地方。
与屠宰场代表的“死”与“终结”,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舞台了。
那个“艺术家”,已经准备开始了他的第二场演出。
“我知道了。”
乔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马特在那头追问。
“你现在在哪里?别冲动!那个疯子可能就在医院里!”
“不。”
乔伦挂断电话,目光投向地狱厨房的西区。
他知道凶手在哪里。
他不在医院里。
他不会把自己置于混乱的中心,那不符合一个“欣赏者”的姿态。
他会像现在这样。
站在一个最高,最安静的地方,俯瞰自己的杰作。
乔伦的身影,再一次融入了暮色。
他没有前往混乱不堪的圣阿加莎医院。
而是直接动身,前往医院正对面,那栋最高的商业大楼。
那里的楼顶,是凶手为自己准备的,下一个“贵宾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