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像是失去了骨头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到吕布跟前,涕泪横流地求饶道:“温侯饶命啊!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背叛温侯啊!我们是被冤枉的啊!”
然而此时的吕布,正沉浸在爱女平安归来的巨大喜悦之中,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两个叛徒的辩解,他大手一挥,厉声喝道:“文远,还愣着干什么?将魏续和宋宪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贼,给我拖下去,斩了!”
魏续和宋宪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清朗温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雨后初晴的阳光般,落在了他们的耳边。
“吕布,友情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别杀这两个人。”
“否则,你这座下邳城,一天都守不住!”
吕布一听这话,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噌”的一下又冒了起来:“是谁?是谁敢直呼我吕布的名讳?还敢替这两个贼子求情?”
魏续和宋宪也连忙循声望去,却发现在张辽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素衣,手持羽扇,头戴纶巾的青年。
只见那青年完全无视了吕布那足以吓死人的怒火,从容不迫地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又仿佛带着山岳般的重量,稳重而雄浑。
“豫州牧刘备麾下,琅琊人,诸葛千。”
……
即便是狂傲如吕布,在听到“诸葛千”这个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时,也忍不住瞳孔一缩,脸上写满了惊讶。
诸葛千的大名,在他吕布军中,那可是真正如雷贯耳的存在!
自从刘备假借讨伐袁术之名,将小沛“卖”给袁术,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折道南下,夺取汝南之后。
吕布就曾专门派人,详细调查过这个名为诸葛千的年轻军师的生平!
父母早亡,年仅十五岁便挑起大梁,成为琅琊诸葛氏的家主。
十八岁时,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放弃诸葛氏在琅琊经营了三百年的深厚基业,毅然决然地举家迁往荆州。
并且,他当时还留下了一句断言:徐州,战乱将起!
果不其然,他走后没多久,徐州便陷入了连绵的战火。
去了荆州,又因为妹妹受辱,诸葛千一人一舌,在襄阳城内舌战群儒,辩得一众名士哑口无言。
吕布麾下的谋士,那位同为襄阳人的许汜,当年就是败在诸葛千手下的手下败将之一!
二十二岁,他孤身一人前往广陵,受了刘备“百步牵马”的惊世礼遇,正式拜刘备为主。
随后,他便为刘备制定了那个连陈宫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呼“绝不可能”的南下夺取汝南的惊天奇策!
虽然刘备因此丢了徐州。
但如今,刘备却稳稳地立足于南阳郡,手上还多了一个“豫州牧”的朝廷官衔!
而这一切传奇般的事迹。
都源自于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的青年。
琅琊人,诸葛千!
而现在。
这个浑身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青年,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这被重重围困的下邳城中!
想到这里,吕布心中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转而涌起一阵狂喜,他急切地看向张辽,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文远,莫非是玄德公,派遣援军来助我了?”
“快说,文远,玄德公给了你多少兵马?领兵的是谁?是关羽还是张飞?”
张辽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刘豫州的确有心相助温侯;但是,刘豫州并没有派遣一兵一卒,关将军和张将军也都没有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跟我一同前来的,只有诸葛军师一人!”
一瞬间。
吕布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什么?一个人?就他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助我?玄德莫非是在故意推诿我?”
张辽见状,连忙低声提醒道:“温侯,您可千万别小看了军师!诸葛军师,是刘豫州最为器重、最为倚仗的人!”
吕布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变得更加疑惑。
是啊,如果刘备是想故意推诿,找个借口不来救援,又怎么会舍得将自己麾下最重要、最宝贝的第一谋士,派到小沛这个绝地来?
这岂不是在让诸葛千送死吗?
可如果不是推诿,那仅仅只派诸葛千一个人来,又能如何击退城外那十万如狼似虎的曹军?
吕玲绮见父亲起了疑心,唯恐他怠慢了军师,有心维护,语气不禁有些激动地说道:“父亲!您别小看军师,军师他一人,便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虽然义父这次只派遣了军师一个人前来下邳。”
“但是在我们来的路上,义父已经派遣了云长叔父和翼德叔父,率领大军进驻淯水北岸,对许都形成了虎视眈眈之势,扬言要为我向天子讨个公道!”
“而且,在汝南境内,军师只是略施小计,就让汝南二十万黄巾余孽重新聚集起来,对外宣称要在二月初五,与北方的黑山黄巾军会师于许都城下!”
“父亲,您就放心吧,曹贼得到这些消息,定然会吓得屁滚尿流,火速退兵的!”
吕布再一次被惊得呆立当场。
刘备出兵威慑许都,这还在他的预料和理解范围之内。
这本就是他派遣张辽去宛城求援的目的之一。
但是,汝南二十万黄巾,还要跟黑山黄巾会师许都?这……这听起来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诞!
如果这句话不是从自己亲生女儿的口中说出来,吕布恐怕当场就要嗤笑出声了!
他愣了半晌,才消化完这个信息,随即喜不自禁。
“哈哈哈!曹贼若是得到这个消息,必然会火烧眉毛,短期内必定退兵!”
“玄德公果然是仁义无双啊!”
他拍着大腿,看向吕玲绮,满眼赞许。
“玲琦啊,你这个义父,拜得好,拜得妙啊!”
吕布高兴得手舞足蹈。
对于吕玲绮拜刘备当义父这件事,吕布心中没有半点排斥感。
当初刘备南下时,就通过张辽,向他提过这个意向。
况且,他吕布自己,也拜过不止一个义父。
对于吕布这种实用主义者而言。
拜不拜义父,叫什么称呼,这些都不重要。
能不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在吕布欢天喜地之际,诸葛千的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和喜悦。
“吕布,别太天真了。”
“曹操早就已经得知了主公屯兵淯水,以及汝南二十万黄巾要会师许都的消息。”
“但是,这座下邳城,你守不住!”
“与其在这里痴人说梦,沾沾自喜,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从这绝境之中突围出去!”
“我这次来下邳,只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来帮你守住这座必破之城的!”
吕布再次呆立当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下邳,守不住?
这怎么可能?
吕布心中大为不服,立刻开口反驳道:“虽然曹贼决水淹城,但城外的洪水,终究有退去的一天。”
“我下邳城中钱粮充足,城高池深,那曹贼远道而来,又能耗多久?他怎么可能攻破我这固若金汤的下邳?”
诸葛千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你到现在,连曹贼水淹下邳的真正目的都还没看明白,又谈何守住下邳?”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跟你说太多,你恐怕也听不懂!”
“我只问你,侯成为什么要盗你的马?宋宪和魏续,又为什么会故意打开城门放他离开?”
“吕布,你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自欺欺人?”
“你这下邳城的军心,早就散了!你麾下的诸将,早就心寒了!他们都在为自己谋求后路了!”
“曹贼水淹下邳,为的不是淹死你,而是要淹没你军中的士气,逼反你的部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倘若今天我们没有及时赶到,现在这个时候,你吕布恐怕已经被宋宪和魏续五花大绑,准备献给城外的曹贼了!”
“还守住下邳?呵呵,你哪来的自信?”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魏续和宋宪,心头剧烈震撼。
他们仿佛见了鬼一般,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诸葛千。
侯成盗马去见曹操,魏续和宋宪则与侯成约定,以白旗为号,明日便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这件事。
魏续自问,绝对、绝对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晓!
但是偏偏。
眼前这个诸葛千,一来到这里,就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将他们所有的计谋布置,一字不差地全部识破了!
这让魏续和宋宪,如何能不惊骇欲绝?
吕布更是勃然大怒,他怒视着魏续,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魏续!我待你不薄,你竟然真的要擒我献给曹贼?”
被吕布当面质问,魏续此刻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豁出去了,他挺直了脖子,嘶吼道:“吕布!你我好歹也算是亲戚,但你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你只听信你那些妻妾的枕边风,何曾听过我们这些为你卖命的将领一句劝?”
“你想喝酒的时候就滥饮无度,你不想喝酒的时候就下令禁酒,谁碰谁死!”
“侯成对你一片忠心,不过是想给你送点酒让你高兴高兴,你却要因此杀了他,这也叫待我不薄?”
“没错!我承认,我魏续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只想活命,这有错吗?”
“当年你在袁绍麾下时,我就舍弃了袁绍,一路追随你到现在!我的族兄魏越,更是为了给你挡箭而死!这么多年了,我何曾背叛过你一次?”
“以前的吕布,是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猛虎,我魏续能跟着你,我觉得脸上有光,觉得有面儿!”
“但是今天的吕布,你只是一条失去了斗志、躲在女人堆里等死的病犬!”
“我魏续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也不想跟着你这样,毫无价值地病死在这座水牢一样的下邳城里!”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下邳城内,有多少兄弟因为喝脏水、吃霉粮而得了疫病,在痛苦中挣扎死去,你关心过一句吗?”
“你只知道躲在你那些美艳妻妾的房间里,饮酒作乐,你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的下邳,到底已经烂成了什么样子!”
“吕布,我告诉你,不仅我魏续反你,宋宪反你,侯成反你,这下邳城里所有的将领,迟早都会反你!”
“也只有高顺那个死脑筋的榆木疙瘩,都被你罢免了陷阵营的兵权,还要在背后替你说好话!”
“既然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们后不义!”
魏续一口气骂得痛快淋漓。
吕布脸上的怒气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但最终,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然奇迹般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雄垂暮、万念俱灰的落寞!
一旁的宋宪虽然没有像魏续一样破口大骂,但他看向吕布的双眸中,那刺骨的冰冷,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心,一旦寒了。
所谓的主臣之义,君臣之情,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我如今,竟然已经沦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了吗?”
吕布身上的那股傲视天下的气焰,仿佛在这一瞬间,从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变成了一盏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残烛。
“父亲!”
吕玲绮看着父亲那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担忧地唤了一声。
良久。
吕布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玲琦,你先去后堂,见见你母亲和小娘吧。”
他转过头,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诸葛千身上。
“诸葛千,你孤身一人冒险来到我这下邳城,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与我单独商议吧!”
他随即又对张辽下令。
“文远,你先将魏续和宋宪二人羁押起来,在门外静候!”
没过多久。
空旷的县衙大堂内,便只剩下了诸葛千和吕布二人。
诸葛千看向吕布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赏:“你倒还不算太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你现在最应该庆幸的,是你有一个好女儿!”
“在汝南的时候,玲绮曾主动向我提出,要当我的亲卫!”
“坦白说,当时的我,确实只是想利用玲绮的身份,来替我的主公招揽你麾下的张辽,以及你那支精锐陷阵营的统帅高顺。”
“你吕布,虽然是个反复无常、唯利是图的小人。”
“但你麾下,却有着张辽和高顺这般忠义无双的将才!”
“我的主公对张辽多次施以援手,张辽又与关将军是挚友,但即便如此,张辽都不愿背叛你吕布!”
“而那个高顺,你也听魏续说了,就算你昏聩到罢免了他的兵权,他依旧在背后维护你,替你说好话。”
“只可惜啊,张辽和高顺不负你吕布,而你吕布,却终究是负了他们!”
吕布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既然你只是想利用玲琦,那你又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下邳?”
诸葛千轻摇羽扇,一边踱步,一边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神色肃然:“因为你的女儿,她以当我的‘死卫’为条件,来恳求我和我的主公,出兵救你!”
“一个尚未出阁的豆蔻少女,甘愿放弃自己的一生,舍弃自己的姓名与自由,去当别人的影子,别人的死士。”
“她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救你这样一个反复无常、毫无信义的小人父亲。这份孝心,感动了我的主公,但也让我感到……可悲!”
吕布默然不语,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眉头蹙得更紧了,心中五味杂陈!
诸葛千轻轻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但是我,拒绝了玲绮的提议。并且,我还劝说我的主公,祭告祖先与上天,正式收玲绮为义女!”
吕布那双黯淡的眸子猛然睁大,惊讶万分地看向诸葛千,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为……为什么?”
诸葛千冷眼看向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因为我诸葛千,护短!”
“你吕布虽然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玲琦,却是一个有情有义、至孝至纯的女中豪杰。”
“玲琦有求于我,我诸葛千,又岂能袖手旁观,让她所托非人?”
吕布死死地盯着诸葛千,那双锐利的虎目仿佛要看穿他,看穿他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良久。
吕布终于沙哑着开口:“但是,你只有一个人,你又要如何救我们离开这重重包围?”
诸葛千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被乌云遮蔽、不见天日的天空。
“吕布,念在你是玲琦父亲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以你麾下这满城将士为诱饵,我设下一计,将你和你的家眷,安然无恙地救出下邳城。”
“二,你吕布,亲自来当这个诱饵。我设下另一计,将你的家眷,以及那些你认为值得托付、会拼死保护你家眷的忠义将士,全部都救出这座下邳城!”
吕布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