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的时候,泽嘉公司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盏灯亮着。
李化春坐在电脑前,鼠标停在客户名单的表格上,光标闪了又闪,他却没力气点击。屏幕上还停留在沪深 300 指数的 K 线图 ——7% 的跌幅像一道深沟,横在 1 月 5 日的行情栏里,刺得人眼睛疼。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全是上周的判断 —— 以为证监会辟谣能稳住情绪,以为银行股能扛住抛压,以为科技股能在熔断前卖掉…… 现在回头看,每一个 “以为” 都成了笑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薇发来的微信:“还在忙吗?排骨我热了两次,要是太晚就别回来了,我给你留了门。”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指尖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句:“快了,处理完就回。”
按下发送键,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上周这个时候,他还在婚礼上跟客户敬酒,说 “新的一年肯定稳赚”,现在却连客户的电话都不敢接。
“明明 1 月 4 号上午就该清仓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要是当时没犹豫,要是没信那些‘抗跌’的鬼话……”
懊悔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笔筒掉在地上,笔滚了一地。弯腰去捡的时候,看到了桌下的文件袋 —— 里面是去年做的年度策略报告,封面写着 “2016 年科技股引领牛市”,现在看来格外讽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李化春以为是保安,睁开眼却看到华哥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泡面。
“还没走?” 华哥把泡面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我刚才在楼下吃晚饭,看到办公室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
李化春摇摇头,没说话。华哥拆开泡面,倒进开水,蒸汽往上冒,模糊了他眼底的红血丝。“先吃点东西,再难也得吃饭。”
两人坐在桌前,沉默地吃着泡面。汤里的油花浮在表面,李化春吃了两口就放下叉子,看向华哥:“今天跟券商谈的时候,他们有没有说,明天开盘能不能有机会调仓?”
“说了,但是希望不大。” 华哥也放下叉子,声音低沉,“他们说现在机构都在等,没人敢接盘,科技股的卖单已经排到下周一了。”
“那银行股呢?咱们加仓的那部分,能不能先减一点,回笼点现金?” 李化春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华哥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银行股的委托记录:“今天挂了三次单,都没成交。买盘太少了,就算成交,也得折价 5%,亏太多了。”
李化春的手指捏紧了叉子,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突然想起 1 月 3 号晚上,团队开会讨论仓位 —— 华哥建议减仓科技股,他却坚持 “再等等”,说 “新年第一天不会跌太狠”。
“是我错了。” 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要是当时听你的,减了科技股,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华哥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能怪你,谁也没想到熔断会来得这么快。今天风控部的老陈还说,就算当时减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这行情太极端了。”
话是这么说,可李化春心里清楚,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把团队和客户都拖进了困境。他想起刘大妈 —— 那个把养老钱都投进来的老人,上次见面还拉着他的手说 “小李啊,我信你”,现在却要面对账户亏损,他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李化春心上。他掏出手机,点开客户群,里面暂时还没动静 —— 大家大概还没从熔断的震惊里缓过来,可他知道,等明天开盘,质疑和赎回的电话一定会打爆。
“你说,客户会不会怪咱们?” 他突然问,声音很轻。
华哥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怪肯定会怪的。但咱们也没偷懒,这两天一直在想办法,他们应该能理解吧?”
“理解?” 李化春自嘲地笑了笑,“要是他们的钱亏了,理解有什么用?老周昨天还跟我聊,说他儿子要出国留学,等着这笔钱交学费,现在倒好……”
他没再说下去,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老周的 2000 万,刘大妈的 50 万,还有十几个小客户的积蓄,加起来就是几个家庭的希望,现在却被套在里面,连变现的机会都没有。
更让他焦虑的是调仓 —— 手里的科技股卖不出去,银行股没人接,现金储备越来越少,要是客户真的集体赎回,他拿什么兑付?到时候不仅公司要完,他还要面对法律风险,甚至可能连累林薇。
“要不…… 咱们明天再跟券商谈谈,看看能不能走大宗交易?” 华哥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就算折价多一点,能回笼点现金也好,至少能应对一部分赎回。”
李化春点点头:“只能这样了。你明天早上跟券商对接,我去跟几个核心客户提前沟通,看看能不能稳住他们,别让赎回潮来得太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调仓的细节,华哥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化春一个人,他趴在桌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各种可能 —— 客户集体赎回怎么办?券商不同意大宗交易怎么办?市场继续下跌怎么办?每一个 “怎么办” 都像一个黑洞,把他的勇气一点点吸走。
他想起 2012 年,自己揣着 5 万块来深圳,租在城中村的小房子里,每天吃泡面,晚上在网吧看盘,那时候虽然穷,可心里有希望,觉得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出头。
现在他有了公司,有了房子,有了林薇,可面对市场的暴跌,还是这么无力。他不是神,救不了场,甚至连自己的判断都做不到百分百正确。
手机又震动了,是林薇发来的微信:“还没回吗?我给你留了热水,回来记得泡脚。”
李化春看着消息,眼眶突然红了。他怕林薇担心,从来没跟她说过公司的困境,可他知道,纸包不住火,要是真的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掏出烟,点了一根,烟雾缭绕中,他想起林薇婚礼上的誓言:“不管未来是好是坏,我都跟你一起面对。”
可他现在,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李化春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他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夜,脖子又酸又疼。拿起手机,才六点半,他洗了把冷水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七点十分,他到了公司楼下,刚进大厅就看到张敏提着早餐跑过来,脸色不太好。
“化春,你来了。” 张敏递给他一个包子,“刚才在地铁上,看到客户群里有人问‘什么时候能赎回’,我没敢回复,等你来定。”
李化春接过包子,却没胃口吃。他掏出手机,点开客户群,果然看到有人问赎回的事,下面还有几个人附和,说 “想先把本金拿出来”。
“你先别回复,就说我们正在跟券商对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他咬了一口包子,味同嚼蜡,“华哥呢?跟券商对接得怎么样了?”
“华哥已经在办公室了,正在跟券商打电话,好像不太顺利。” 张敏的声音有点发颤,“刚才风控部的老陈说,要是今天还不能调仓,咱们的现金储备最多只能应对 10% 的赎回。”
李化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10% 的赎回,意味着只要有一个大客户提走资金,公司就会陷入绝境。他想起老周的 2000 万,要是老周真的要赎回,他拿什么给?
“我去跟老周打个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老周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声,才被接起。老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李啊,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有好消息?”
李化春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他原本想跟老周商量 “再等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周哥,昨天的行情您也看到了,现在股票卖不出去,您要是急着用钱,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给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化春的心跳得飞快。他怕老周拒绝,怕老周发火,更怕老周说 “我现在就需要钱”。
“我知道行情不好,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老周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平静,“但我儿子下个月就要交学费,这笔钱不能拖太久。你再给我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还不能兑付,我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三天…… 好,谢谢您,周哥!” 李化春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一定在三天内想办法,不会让您失望的。”
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三天时间,他去哪里凑 2000 万?又去哪里找机会调仓,挽回客户的损失?
张敏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化春,你别太着急,咱们再想想办法。刚才华哥说,券商同意跟咱们谈大宗交易了,就是折价有点高,要 10%。”
“10% 就 10%!” 李化春立刻站直身体,“只要能卖出去,折价再多也认了。你让华哥赶紧跟券商敲定细节,今天必须把科技股的仓位减一半,回笼现金!”
“好,我现在就去跟华哥说!” 张敏快步跑向办公室。
李化春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 —— 大宗交易折价 10%,意味着客户的亏损又多了一成,等他们看到账户余额,质疑和问责还是会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心里满是焦虑。调仓、兑付、应对客户质疑、规避法律风险…… 每一件事都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掏出手机,点开林薇的微信,想跟她说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发了一句:“今天可能要晚点回,你不用等我。”
很快,林薇回复了:“好,注意身体,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别硬撑。”
看着消息,李化春的眼眶又红了。他知道,不管有多难,他都要撑下去 —— 为了林薇,为了相信他的客户,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不甘。
办公室里传来华哥的声音:“化春,券商那边敲定了!下午两点进行大宗交易,科技股减仓 3.5%,能回笼 800 万现金!”
李化春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好!咱们再跟风控部商量,看看剩下的仓位能不能明天卖掉,争取多回笼点现金,应对接下来的赎回。”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 客户的问责、潜在的赎回潮、还有那悬而未决的法律风险,每一件都可能压垮他。
但他不能退。他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