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空气凝滞如沉重水晶。唯红烛偶尔噼啪,敲打她紧绷的神经。这沉默漫长得令她如坠深渊。
心跳如擂鼓,震耳发晕。唯有他握着她的手,依旧稳定、干燥、温暖,是窒息中唯一的实在。
时间被无限拉长。在她即将被恐惧压垮时,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低沉平稳,带着深思熟虑的剖析感,如拆解复杂战术报告:
“所以,”他缓缓开口,字字清晰,“食堂的新点子、速食面的关键突破,甚至我这次恢复得比预想顺利……都可能跟这个‘地方’有关?”
未用“超常”“神奇”等词,仅以平实语言联结事实与结果。这务实的归纳,奇异地缓解了她心中魔幻般的难堪。
她在他掌心里,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依旧没有抬头。一滴积蓄已久的泪,终于不堪重负,从她眼角滑落,无声地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微凉。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少了些令人窒息的未知,多了些凝神思考的意味。
他用未受伤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动作温和却不容抗拒,迫使她迎向他的目光。
烛光下,他眼神深邃如夜海,翻涌着预料中的震惊,更有一种沉重的了然——过往疑惑的细节终得拼合。而最令她心颤的,是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傻姑娘,”他叹息,拇指带着薄茧,一遍遍抚过她冰凉泪湿的脸颊,“这么重要的事,一个人扛了这么久……该多害怕,多辛苦。”
没有质疑,没有恐惧。他最先感受到的,竟是她独自背负秘密的漫长孤独与压力。
这句话如钥匙,“咔哒”打开她所有强抑的情感闸门。泪水决堤汹涌,不再是恐惧,而是巨石落地的释然、孤寂终被理解的委屈、被全然接纳心疼的撼动。她再也克制不住,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肩头军装上,无声痛哭,肩膀剧颤,似要借滚烫泪水冲刷尽所有压抑、惶恐与孤单。
陆霆骁任她哭泣,不说“别哭”。只以完好的手臂紧紧回抱,将她圈进怀里,给予坚实依靠。另一手笨拙却极尽温柔地轻拍她的背,如安抚受惊归家的孩子。他下巴轻抵她发顶,心中波澜未因哭泣而息,反愈汹涌。
震惊过后,是迅速冷静的权衡。此秘重大,价值与风险皆无可估量。它解释了她许多非凡之处,也意味着未来需共同守护这绝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禁区。为军人,他深知保密之重;为丈夫,他更明妻子将永负无形重压,而今,他须与她一同扛起。
待她哭泣渐息,化作细微抽噎,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时,陆霆骁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郑重,字字千钧:
“此事,今后便是我二人共同的秘密。”他顿挫清晰,“绝不可让第三人知,任何情况下皆然。记住,是任何人——父母、至交、将来孩儿……任何人。”
这是警告,更是保护。谭晓晓在他怀中用力点头,闷闷却坚定地“嗯”了一声。
“往后使用那处,务必加倍小心。莫为任何事——包括助我——过度消耗己身,明白否?”语气带上军人特有的命令口吻,其下却是满溢的疼惜,“你的平安康健,重于一切。重于食堂改良,重于任务达成。记住了?”
“嗯。”她哑声应道,抱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陆霆骁略松怀抱,低头就着烛光细看她。她哭得眼鼻通红,泪痕交错,有些狼狈,然眉宇间长久存在的紧绷感已消散,显出前所未见的柔软放松。他以指腹极轻、极专注地拭去她脸上残泪,如对待易碎珍宝。
“别怕,”他看着她依旧湿润却清亮了不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有力,如同宣誓,“有我在。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从今往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这并非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话,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令谭晓晓安心。她望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其中映着烛光,更深处是磐石般的坚定与无垠守护,如为她筑起最坚实温暖的堡垒,足抵一切风霜,亦容她所有不寻常。
她忽觉,那曾令她在无数深夜孤寂惶恐的巨大秘密,如今有了分担的重量。它仍在,仍特殊,却不再冰冷可怖,因它已被置于两人共同构筑的信任与爱意之中。
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蔓延四肢百骸。她深吸气,如卸千斤重担,胸不再闷,呼吸亦轻。脸上终绽出一个带泪痕却如雨后初霁般无比轻松灿烂的笑容,照亮了她的脸,也点亮了他的眼。
她微微凑近,带着泪的咸涩与无尽眷恋,在他微干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是承诺,是交付,是感恩。
“谢谢你,霆骁。”分开些许,她轻声说,嗓音仍沙哑却充满力量,“谢谢你信我。”
陆霆骁回应了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抚慰与确认的力度。分开后,他将她重新揽入怀中,让她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未受伤一侧的胸膛上。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口,能听到那里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规律而强健,奇异地安抚着她激动过后的余颤。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低声道,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微微的共振,直抵她心底,“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谢谢你信任我。谢谢你为我、为食堂、为大家做的这一切。”他顿了顿,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密实,“还有……”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化作一声叹息般的耳语,“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红烛燃到了尽头,火光不甘地跳跃了几下,吐出最后一丝光亮,终于彻底熄灭。一缕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照亮的空气中盘旋片刻,慢慢消散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