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霎时静了片刻,随即响起细碎的骚动。
百官们直起身,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那股恭顺还没褪尽,眼底却已浮起几分心照不宣的了然。
“随意些?”
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臣慢悠悠捋着花白胡子,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陛下这‘随意’二字,向来有深意。
依老夫看,怕是又要咱们这些骨头里榨点银钱出来了。”
旁边年轻些的官员赶紧欠了欠身子,袖口掩着嘴,声音低得像蚊蚋:“可不是么。
上次百官捐募军饷,陛下借着清查账目,顺带揪出了几个中饱私囊的,
自那以后,陛下做事是越发……”
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可那眼神里的无奈与恐惧,谁都懂——
分明是说这位君王,总爱借着由头把事情办得又巧又狠。
“谁说不是呢?”有位穿绯色官袍的大臣叹了口气“陛下的‘随意’,才最是难拿捏。
说轻了怕失了敬意,说重了……”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群臣渐渐闭了嘴,可眼角眉梢的神色却藏不住。
这“随意”二字听着是体恤,落到他们眼里,分明就是陛下又要借着由头,从他们腰包里光明正大的拿钱……
御花园里日光正好,百官依次落座,席间笑语融融。
忽闻李福高声唱喏:“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长公主驾到——”
众官员闻声急忙起身,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免礼吧。”皇上抬手示意,声音温和,“今日是家宴,无需多礼,都坐下。”
百官谢恩归座,席间气氛稍定。
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含笑道:“既然众爱卿都携家眷到齐了,不妨一同瞧瞧朕新得的三件‘神物’。”
说罢转头对李福吩咐:“李福,呈上来。”
李福躬身应诺,扬声高喊:传‘神物’——分与诸位大人及家眷,尝鲜……”
宫女们提着食盒依次上前,将食盒摆在每位大臣面前。
大臣们好奇地打开,见里面是三样从未见过的食物,便抬头问道:“陛下,这便是您说的‘神物’?”
安帝笑着点头:“正是。
这三样分别叫玉米、土豆、红薯…”
众人尝过,纷纷称赞:“不错,味道新奇,甜甜的、软软的,还有些糯劲儿。”
等大臣们赞完,安帝问道:“众爱卿可知这作物的产量如何?”
“臣等不知,还望陛下示下。”大臣们齐声应道。
安帝便道:“当初试种时只下了十余斤种,收成竟有五六百斤,足足是播撒量的百倍呢。”
大臣们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有人颤声问:“陛下,此物当真有这般惊人收成?”
安帝扬眉一笑:“诸位觉得,朕有必要在此事上欺瞒众人吗?”
众臣这才回过神,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激动:“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神物,实乃我大安之福,天佑大安啊!”
安帝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目光转向下首的司徒昭瑶,笑道:
“昭昭丫头,还不快请他上来,与诸位爱卿见见?
司徒昭瑶连忙应声,俯身应道:“是,陛下。”
说罢侧身,伸手看向易安。
易安便伸出手握住她,借着她的力站起身来,两人一同走正中央,对着安帝躬身行礼:“草民易安,见过陛下。”
安帝望着易安,脸上笑意爽朗,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看戏意味。
在座的大臣们看清来人,再一细想这身份——竟是尚书府的庶子,还是将军府的入赘赘婿,一个个都惊得倒吸凉气,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此刻像是被狠狠砸了一锤,碎得七零八落,只觉得这事儿比天方夜谭还要荒唐。
其中更有人按捺不住,出声质疑:“陛下,此事……是否有哪里弄错了?”
安帝脸上的笑淡了几分,沉声道:“怎么,爱卿觉得朕愚蠢无知,会认错人?”
那大臣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地叩首:“臣不敢!”
“不敢,就给朕闭嘴。”安帝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多言一句。
“易安,”安帝朗声道,“朕曾允你三个愿望,今日正好了却。
你且说来,朕定当应允。”
易安连忙跪地叩首,声音稳而有力:“草民多谢陛下厚爱。”
“起来说吧,”安帝抬手,眼底带着几分探究,“朕倒要听听,你想要什么。”
易安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他先看了眼安帝,随即侧头,目光落在易尚书与柳璇落座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边,易尚书见他看来,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似是骄傲;
身旁的柳璇却也跟着笑,只是那笑有些忐忑不安——
她双手紧握在袖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早已不自觉地掐进手背,渗出血丝来,自己却浑然未觉。
易安收回目光,转向安帝,深深一揖:“陛下,草民第一个愿望,恳请陛下下旨,准草民生母柳姨娘、主母柳璇与易尚书和离。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无牵扯、生死无关……”
话音落地,殿内霎时死寂。
百官们像是被兜头泼了桶冰水,一个个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半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倒抽冷气的轻响此起彼伏,打破了这诡异的静——和离?
还是妾室与主母一同,向身为尚书的夫君请和离?这简直是逆了天纲!
不止百官,连两侧侍立的皇室宗亲也变了脸色,
有的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茶沫都晃了出来。
谁都知道,三纲五常里,夫为妻纲是天条,哪有女子主动求离,还是这般齐整的阵仗?
这一声请求,比先前那百倍产量的作物,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得粉碎……
安帝最先从震惊中回神,只是那眼神里仍带着几分恍惚,
仿佛没听清般追问:“易安,你当真清楚自己在求什么?你确定?”
易安“咚”一声重跪,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却稳如磐石:“草民确定。恳请陛下恩准!”
话音未落,“咚咚咚”三个响头接连磕下,每一下都又重又实,像是在地上敲出了坑来,
殿内只余这沉闷的撞击声,撞得人心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