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的胸口尚有微弱起伏,修舞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小心地将她放平躺好。
他扭头对着门外急喊:“采莲!采莲!”喊了半天,院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修舞抬头一看是阿布,忙急声道:“阿布!快去请大夫!姨娘晕倒了!”
阿布闻言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没片刻功夫,阿布就领着李大夫匆匆进来了。
修舞急忙道:“李大夫,麻烦您给我姨娘看看,她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
李大夫走上前,伸手搭在柳姨娘腕上诊了片刻,又翻看了她的眼睑,才直起身道:
“六公子放心,柳姨娘并无大碍,只是怒火攻心,又兼悲伤过度,气血郁结不通,一时晕了过去。
等她醒了便好,我开些安神补气的药,喝上两副就能缓过来。”
说罢,他转头看向修舞,眉头微蹙:“倒是你,六少爷。
你臀部本就有伤,怎还坐着?这般挤压伤口,轻则恢复缓慢,青紫难消;
重则怕是要让伤口再次裂开,万一感染了可不是小事。”
修舞连忙应道:“好,多谢李大夫提醒,我知道了。”
又转头对阿布说:“阿布,您先送李大夫回去,顺便按方子把药抓了煎好,回头端过来。”
李大夫和阿布离开后,屋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柳姨娘平稳却微弱的呼吸声。
修舞也顺力慢慢躺下,望着昏迷中依旧蹙着眉的柳姨娘,喉结动了动,低声喃喃:
“柳姨娘,你说我该对你怎么办呢?又该对自己怎么办……”
他抬手按了按发疼的额角,语气里满是茫然:“我明明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怎么就又回来了……”
“以前我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他嗤笑一声,说到“狗老天”三个字时,咬字格外重,带着股压抑的愤恨,
“可现在倒觉得,说不定真是在这里欠了什么没还清,不然这破老天凭什么又把我塞回易安的身子里?”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被褥边角,声音低得像叹息:“我也难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你说,我现在该算男人,还是女人?总不能是不男不女吧?”
修舞盯着床顶的帐幔:“没回去之前,我心死了,就当自己是男人了——他是男子,用‘他’。
可现在呢?我是修舞,可别人喊的是易安。我想做我自己,这身子却不是我的。”
他侧了侧了身,避开臀部的伤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疲惫:“你说,我该是哪个‘他’‘她’呢?”
我想我应该是女字她,但身体是男人,说着该说人字他
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原主的折腾与今天心绪波动太多耗尽了力气,
他望着帐上细密的纹路,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了过去……
修舞再次睁眼时,意识还带着几分朦胧,只觉得有温热的触感落在脸颊上,伴着细碎的啜泣声。
他猛地清醒,映入眼帘的正是柳姨娘——她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无声的滑落
“姨娘?”他急忙想坐起身,柳姨娘却立刻按住他:“哎呀,躺着吧,你这样动来动去,伤口该裂了,难好。”
修舞乖乖躺好,声音放轻:“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姨娘,关于霸占易安的身体,我……”
话没说完,柳姨娘已先红了眼:“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方才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更不该对你动手”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从今往后,我不管你从前是谁,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你就是我的安儿,是易安,好不好?”
修舞满眼困惑:“姨娘,你……”
“你叫修舞,对吗?”柳姨娘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澄澈,
“你不属于这个时代。安儿都告诉我了——我梦到他了。”
她抬手擦了擦泪,声音轻得像梦呓:“他说你不是霸占,是替他受罪,替他还因果的。
他让我谢谢你替他活着……还说,他连累你了……”
“你梦到他了?真的假的?”修舞眼里闪过一丝急切,追问着。
柳姨娘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声音柔得像水:
“真的,姨娘不骗你。”她望着修舞,眼神恳切,
“我知道今天的事让你心里不好受,我会好好会好好爱护你的,好吗……”
修舞听完,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没接话,反倒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姨娘,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还能不能回我原来的世界?”
柳姨娘闻言一怔,眼里瞬间漫上伤感,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自责,声音低了下去:“他说……你回不去了。”
修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说不清的无助,藏着淡淡的伤心,还有一丝不甘被压在最底。
“好,我知道了。谢谢姨娘。”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定了下来,“我现在就是易安了,您放心吧。”
说着,他侧了侧身,避开伤处:“姨娘,我又有点困了,想再睡会儿。
哦!对了,您喝药了吗?今天您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话音落,他便缓缓闭上了眼。
柳姨娘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又望了他片刻,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咔嗒”一声合上的瞬间,修舞忍不住终于哭了
“凭什么啊……”他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都回去了,我已经是修舞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拽回来做易安?”
眼泪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湿痕:“要是从没回去过,我认了,我甘心一辈子当易安。
可你让我尝过了回去的滋味,又把我扔回来……你让我怎么甘心?!”狗老天,你在玩我是不是?!”
哭了半晌,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肩膀不住地颤抖。“可我又能怎么样呢……”
他自嘲地吸了吸鼻子,“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子,尘世中随处可见的平凡人而已。”
“嗬、嗬、嗬……”三声干笑,笑得比哭还难听,“以后,‘修舞’就只是我心底的影子了。”
他抹了把脸,泪水混着决绝,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起,我就是易安。
我修舞,从这一刻起,就是易安,不再是修舞。”
最后那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狗老天,你赢了……”
说完,他猛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将所有的不甘、委屈、绝望都埋进那片黑暗里,哭得浑身发抖,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