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吧。”
大姑父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话，又像是在观察林舟的反应，随即补了一句：
“对了，你知道爷爷奶奶现在住哪儿不？钥匙在你爷爷奶奶那里。”
这句话听起来再自然不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家常话。
然而只有大姑父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一句精心编织的谎言。
火车站那套属于林舟名下的老房子此刻正住着他那位常年在外极少归家的父亲。
本是件寻常事，但大姑父却选择隐瞒了这个事实。
他这么做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两位老人，尤其是奶奶已经念叨小孙子念叨了整整一个月，每天坐在窗边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就盼着能见舟舟一面。
大姑父不忍心让这份期盼落空，更不愿让舟舟错过与爷爷奶奶团聚的机会。
于是他选择了这个善意的谎言，把火车站那套房说成是空置的，钥匙在爷爷奶奶手上，仿佛一切顺理成章，毫无波澜。
林舟听完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
他的语气干脆利落，眼神清澈，没有半分怀疑。
在他心里大姑父一直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始终可靠的长辈，从未有过半句虚言。
更何况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对爷爷奶奶的担忧与思念，根本无暇去细想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他只想尽快安顿下来，然后好好陪陪两位老人。
看到林舟答应得如此爽快，大姑父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动，露出了一抹欣慰而宽厚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也有对这个懂事外甥的赞许。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林舟，动作间透着一种无声的关怀。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姑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对林舟说道：
“舟舟，走，大姑带你去爷爷奶奶家看看。他们可想你了，昨天还念叨着你啥时候能回来呢。”
林舟点点头，跟着大姑走出门。
大姑家楼下停着一辆小巧的粉色电动车，车身干净，后座还加装了一个软垫。
大姑利落地跨上车，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不远，就几步路。”
林舟坐上后座，双手虚虚地扶着大姑的肩膀，以免失衡。
电动车轻快地驶出单元门，沿着小区内部的小路前行。
不过几十秒，大姑就在另一栋楼前停了下来。
“到了。”
大姑笑着指了指面前这栋略显陈旧的六层居民楼。
林舟抬头望去，心中微微一动。
这栋楼离大姑家确实极近，直线距离恐怕连一百米都不到。
他心里顿时了然：
看来这段时间，是大姑一家在悉心照顾爷爷奶奶。
随后他跟着大姑走进单元门，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贴着早已褪色的文明楼道宣传画。
来到二楼，大姑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203的房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欢迎久违的归人。
林舟跟在大姑身后踏入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
房子的布置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客厅不大，只摆着一张老旧的布艺沙发和一张四方木桌，桌面上还放着一个搪瓷杯，杯沿有些磕碰的痕迹。
墙上没有装饰画，只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林舟还是个扎着小辫子的孩童，依偎在爷爷奶奶中间笑得没心没肺。
就在这时，沙发上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满头银发的奶奶正坐在那里看电视，听到开门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时，她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辰。
“舟舟？！”
奶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她几步走到林舟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却温暖，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无法掩饰的激动。
“真的是舟舟回来了！”
奶奶的声音哽咽了，她拉着林舟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他身边，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大妮！”
奶奶转头对大姑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雀跃。
“你快把你爸叫起来！舟舟回来了！”
“嗷嗷！”
大姑应了一声，脸上也带着笑意，立刻转身小跑着进了卧室。
没过几秒，卧室里传来一阵窸窣的穿衣声和咳嗽声。
很快大姑搀扶着另一个满头银发，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脚上趿拉着拖鞋，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舟的瞬间，也如同奶奶一样瞬间被点亮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沙发另一边默默地坐了下来，然后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膝盖。
一左一右，两位老人将林舟围在中间。
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地问着：
“瘦了没？在那边吃得好不好？住得习惯不？”
爷爷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盛满了无声的慈爱和牵挂。
林舟坐在中间，感受着来自左右两边的温暖和关切，鼻尖忽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