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周遭鼎沸的人声，炫目的灯光，不断闪烁的相机快门声都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迅速褪色模糊，最终化作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林舟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穿着便衣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以及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舟舟”。
他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四肢冰凉，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吞噬。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转身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遁形的现场，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好奇打量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但此刻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最让他恐惧的，是表姐那双锐利而熟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从这身华丽的伪装里彻底剥离出来。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
终于，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微微抬起头，却又不敢完全直视表姐的眼睛。
视线飘忽地落在对方下巴的位置，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颤抖地挤出了一个字：
“姐……”
声音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低沉的本音，在此刻穿着洛丽塔裙化着精致妆容的伪装下显得如此突兀和讽刺，无异于自曝其短。
他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二姑和二姑夫震惊失望甚至暴怒的脸庞，看到了亲戚们异样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社会性死亡的未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传回家里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在极度的恐惧和哀求之下，他甚至忘记了周围还有其他人，忘记了这还是在公共场合。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带着哭腔的语调向表姐发出了卑微的乞求：
“求你了姐……别说出去……”
话音未落，强烈的悔恨感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后悔，无比的后悔。
他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苏晚樱来参加这个该死的漫展，后悔为什么要穿上这身裙子，后悔为什么没有一直待在苏晚樱或者韦雅和身边，后悔为什么要被表姐撞见。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深刻地后悔过自己的一个决定。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质疑或是冰冷的沉默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柔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回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好好好~舟舟~我不说出去~”
这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耳畔，温柔得近乎不真实。
林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表姐，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记忆里的表姐虽然向来性格温和，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很少与人红脸。
但出生于二姑那个极为传统家风严谨的家庭，表姐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熏陶，理应让她对男扮女装这种事情持有保守甚至排斥的态度才对。
按照林舟的预想，表姐此刻的反应最可能的是震惊不解甚至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但此刻，表姐的眼神却清澈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那里没有嫌弃，没有厌恶，没有惊骇，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困惑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宠溺无比温柔的眸光，正静静地流淌在他身上。
仿佛他此刻的装扮，与小时候穿着普通t恤短裤并无任何不同。
这眼神……好熟悉。
一瞬间，林舟的思绪被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段模糊而温暖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父亲工作忙碌常年不回家，他就被住在爷爷奶奶家。
而表姐也因为学校的关系，同住在爷爷奶奶那座带着小院的老房子里。
记忆的闸门打开，一些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他记得，自己总喜欢在午后，趿拉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到表姐的房间。
表姐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有着好闻的淡淡香气。
表姐通常正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专注地写作业或者看书。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跳跃。
他会搬个小板凳，乖乖地坐在表姐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而表姐每次都会从书本中抬起头。
就像现在这样，用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摸摸他的头。
“舟舟怎么了？无聊了吗？”
有时候，还会从抽屉里拿出偷偷藏起来的棒棒糖塞给他。
那段日子久远得在林舟的记忆里早已变得朦胧，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影和感觉。
但他始终记得，那时候的表姐好温柔，像一抹暖阳照亮了他有些孤单的童年。
他曾经是那样依赖着表姐，甚至偷偷想过，要是能一直这样和表姐住在一起就好了。
想到这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尖，眼眶也微微发热。
他赶紧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心底翻涌的那点苦涩和脆弱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而且……表姐的反应，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就在林舟心绪翻腾之际，表姐已经自然地走上前，仿佛他这身打扮再寻常不过。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林舟的脸，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心：
“脸色有点白，是不是没吃什么东西？今天穿着这么重的裙子，还一直被围着拍照，累坏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拉他的手，而是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一种保护的姿态油然而生。
“走，姐带你去吃点东西。漫展这边主办方准备了自助区，东西还不错。”
林舟几乎是懵懵懂懂地被表姐带着往前走。
他这才注意到，表姐身后还跟着三个看起来同样像是表姐同龄人的女生，应该是表姐的室友。
她们脸上也都带着友善的笑容，并没有对林舟的装扮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好奇地打量着，眼神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欣赏。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还笑着对表姐说：
“学姐，这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超可爱的弟弟啊？果然名不虚传！”
表姐回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带着林舟穿过人群，走向相对安静一些的自助餐饮区。
她的三个室友也默契地跟在后面，到了自助区后，她们迅速行动起来。
各自端着盘子去选取食物和饮料，然后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占好了座，显然是给表姐和林舟留下独处的空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于顺理成章，以至于林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原本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表姐一如既往的温柔和体贴。
仿佛他只是个贪玩累了的孩子，需要被照顾。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但心底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表姐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