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忽然,一个骄矜自信、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声音打断了他。只见魏王李存礼昂首挺胸地出列,他今日特意穿着一身绣工极其精美的亲王常服,腰缠玉带,显得意气风发,甚至有些志在必得,“臣弟愿为陛下分忧!为我大唐效死!伐蜀之战,看似艰难,实乃天赐之功于我朝,于陛下!想我大唐天兵,刚刚扫平逆梁,锐气正盛,将士用命,携此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之势,扫荡西蜀区区小丑,必当势如破竹,犁庭扫穴!臣弟虽不才,然深受皇恩,常思报效!愿亲挂帅印,替陛下驰骋疆场,收取这西南膏腴之地,扬我天朝国威于四海!恳请陛下恩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慷慨激昂,仿佛蜀地已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骚动和窃窃私语。许多深知底细的大臣都暗自腹诽,谁不知道这位魏王殿下虽贵为亲王,地位尊崇,早年也曾领军在外,但却从未真正统率过大军经历恶战,其性情更是骄横跋扈,贪图享乐远胜于钻研兵法,让他挂帅,无异于儿戏!
刘玉娘立刻在帘后出声附和,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推动:“魏王殿下忠勇可嘉,实乃宗室之楷模,陛下之肱骨!由魏王亲征,正可彰显陛下对此战的无比重视,更能代表我李唐皇家之无上威仪,使蜀地军民知天命之所归,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许多杀戮呢,此乃仁德之举。”她巧妙地将一个军事指挥问题,偷换概念包装成了政治象征和道德姿态问题,试图占据制高点。
郭崇韬眉头瞬间死死拧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当即跨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坚决反对:“陛下!万万不可!臣绝非质疑魏王殿下之忠心!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绝非仅凭一腔热血便可胜任!蜀道崎岖,山川险阻,战阵之上凶险莫测,变化万端!魏王殿下万金之躯,尊贵无比,岂可轻涉如此险地?万一有丝毫闪失,臣等万死难赎其罪!统帅之人,必须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熟知地理民情,能于瞬息万变之战场临机决断!绝非仅凭身份尊贵便可胜任!此非儿戏,关乎数万将士性命与国家兴衰!臣以为……”
李存礼不等郭崇韬说完,便被这当面驳斥激得面红耳赤,冷哼一声,竟不顾朝仪,斜睨着郭崇韬,语带讥讽与挑衅:“郭相此言何意?左一个‘绝非儿戏’,右一个‘岂可轻涉’,莫非是觉得本王只是个深宫豢养、不识兵戈的无能之辈,不配为陛下收取此唾手可得之功?还是……郭相怕本王去了,夺了某些人志在必得的功劳与风头?”他话语尖刻恶毒,直接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将私人恩怨和权力争夺摆上了台面,殿内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王璟若见状,心知不妙,不能让矛盾就此激化失控,立刻沉声介入,试图缓和:“魏王殿下请息怒,您误会了。郭相一片公心,赤诚可鉴。其所言,确是为国考量,亦是出于对殿下安危的深切顾虑,此乃人臣本分。殿下身份尊贵,乃国家柱石,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同样是为国建功立业,且更为稳妥。前线征战,风餐露宿,矢石交加,确有诸多难以预料的艰难与风险,非身临其境者难以体会。”
李存礼正在气头上,却毫不领情,反而将怒火转向了王璟若,语气更加不善:“哦?听王大人的意思,绕来绕去,也是和郭相一个腔调,觉得本王不如你们这些久经沙场的武夫能打?哼,本王虽未亲临前线搏杀,但也自幼熟读兵书战策,深知韬略!何况,为主帅者,重在运筹帷幄,知人善任,把握大势,何必事事亲力亲为,逞匹夫之勇?莫非……王大人自己也对这主帅之位,心存想法?”这话已是极其无礼,近乎直接撕破脸皮指责王璟若争权。
珠帘之后,刘玉娘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打着圆场,实则偏向性极其明显:“陛下,您看,魏王也是一片赤诚忠心,急于为君分忧。不过郭相和王尚书所言,嗯……倒也不无道理,都是为陛下,为国家着想嘛。”她顿了顿,抛出了早已想好的“折中”方案,“不如这样,陛下,可否取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这征蜀大军的统帅之名份,仍由魏王殿下担任,总揽全局,如此可彰显天家威严,使天下皆知陛下信任宗室,重用至亲。但同时呢,可设一招讨使,由一位真正精通军务、久经沙场之重臣担任,具体负责行军布阵,攻城略地,指挥作战等一应实务。如此,既保全了皇家体面,又不至于耽误了军国大事。岂不两全其美,公私两便?”
她这话看似公允,实则阴险,仍是把最高统帅的名头和最大的功劳预留给了李存礼,而只将具体苦活、累活、风险活丢给“招讨使”,且埋下了日后“都统”与“招讨使”之间指挥权属矛盾的巨大隐患。
郭崇韬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深知若让李存礼这种纨绔子弟挂名统帅,高踞头上,处处掣肘,甚至瞎指挥,这仗就没法打了,不知要多死多少将士。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坚持原则:“陛下!皇后娘娘慈悲,然军国大事,绝非儿戏!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主帅人选,关乎数万将士性命和伐蜀大业的成败!臣等并非贪恋权位,若陛下认为臣等才德不堪此任,朝中良将甚多,如广胜军都指挥使常春,如陕州节度使康延孝,皆乃智勇双全、久经考验之将才,皆可胜任!唯挂名虚职,致使权责不清之事,切不可行!此乃取祸之道,恳请陛下明察!”
李存义被底下这激烈争吵弄得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内心理性的一面知道郭崇韬和王璟若说得在理,是真正为战争胜利考虑,但又感性地不愿驳了刘玉娘的面子和自家弟弟的请缨,尤其李存礼确实代表了宗室的力量和支持,平衡各方势力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他面露难色,目光在激动坚决的郭崇韬、骄横不服的李存礼以及珠帘之后那模糊却压力巨大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