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善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跪在冰冷的、积水的玉阶之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孤狼般的悲嚎!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那双曾经明亮开朗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绝望!
紫宸殿内,李存义被儿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刺得心头一悸,暴怒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动摇。刘玉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动摇,立刻柔弱无骨地依偎过去,带着哭腔低语:“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晋王殿下…想必也是受了惊吓…一时情急…”她的话语,如同温柔的毒药,悄然浇熄了李存义心头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光。
王璟若站在殿外廊柱的阴影里,如同冰冷的石雕。他全程目睹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构陷与帝王暴怒下的冤狱!他看着韩皇后被拖走的背影,看着她最后望向李从善那绝望而深重的一眼,听着李从善那令人心碎的悲嚎!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滴落!胸膛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将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回那深不见底的寒潭!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等!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将所有魑魅魍魉彻底焚毁的机会!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缓缓扫过殿内那几张丑恶的嘴脸——刘玉娘、刘安、景进…最终落在御座上那个被愤怒和猜忌彻底蒙蔽的帝王身上。
雨,越下越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紫宸殿的琉璃瓦,也冲刷着宫城每一寸沾满阴谋与鲜血的土地。一场由谎言与恶意点燃的滔天大火,已彻底吞噬了帝国的中宫。而更猛烈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凄冷彻夜的雨丝,终于在天光将明未明之际,势渐稀疏,却仍未肯彻底停歇。它们执拗地敲打着凤仪宫冰冷而孤高的琉璃瓦,汇聚成股的檐水,沿着早已雕琢好的螭首滴落,在殿前汉白玉铺就的阶石上溅开一朵朵细小而冰冷的水花,声声入耳,如同哀婉不绝的挽歌,为这座帝国最尊贵的女子寝宫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与湿冷。
宫室内,残余的烛火在黎明前的微风中挣扎摇曳,灯芯噼啪作响,爆开最后几点昏黄的光晕,无力地驱散着角落盘踞的黑暗,却反而更映照出这片空间死寂的奢华与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凄凉。
韩皇后已被除去象征身份的凤冠与翟衣,只着一身素白的中单,宽大的衣衫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被这宫殿的空旷所吞噬。如墨的长发未曾绾起,凌乱地披散下来,遮掩了部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那双曾母仪天下、温婉动人、总是含着对夫君与孩儿笑意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枯竭干涸的深井,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的沉静,深不见底,仿佛已看透了所有恩爱缠绵终成虚妄,所有尊荣体面皆可瞬间化为齑粉的世间常态。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偶人,缓缓踱步在这座熟悉的牢笼里。冰凉的指尖机械地拂过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案几,拂过织金绣凤、栩栩如生的屏风,拂过那一件件她曾亲手摩挲、摆放的玉器珍玩。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还残留着往昔的温暖气息。
曾几何时,这里是她与李存义举案齐眉、耳鬓厮磨的所在,是他即便忙于军国大事,也会抽空前来,与她分享喜悦或倾诉烦恼的温暖港湾。她记得他初登大宝时,虽政务繁忙,夜以继日地伏案处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眼中常有血丝,却总会在抬头间隙,对她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意。她会默默在一旁红袖添香,或是递上一碗她亲手熬制的、温度恰好的暖汤,那时,他眼中是清晰的依赖与感激。
还有从善……她的从善。从蹒跚学步到朗朗读书,从晋王府到这座殿堂。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出“父王”、“母妃”时,李存义激动地抱起儿子,将她一同拥入怀中,那时的笑声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仿佛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在这份天伦之乐前不堪一击。
那时的岁月,虽亦有风雨,但心是暖的,是踏实的,是充满希望的。
可如今……
刘玉娘那看似柔弱无骨、实则淬满剧毒的陷害,景进等伶宦那颠倒黑白、落井下石的龌龊证词,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陛下……那个曾与她相依相伴、许诺白首的夫君。那双眼睛,曾经盛满对她的情意与信任,如今却被猜忌、谗言和莫名的暴怒完全蒙蔽,变得如此陌生而冷酷。那毫不留情的斥责,那不容辩解的囚禁令……这一切都如同最冰冷的毒刃,不仅彻底斩断了过往所有的情谊,更将她的心捅穿、绞碎,最后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死寂的寒凉。
“母后!母后——!放开我!我要见母后!”
殿外远处,似乎隐约又传来李从善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挣扎声,穿透重重雨幕和高墙,微弱却如最锋利的锥子,一次次狠狠扎进她的耳中,直刺心窍,带来阵阵尖锐的剧痛。
韩皇后的身躯随着每一次隐约的呼喊而剧烈颤抖,那死寂的平静被瞬间打破,巨大的、撕心裂肺的悲痛与一个母亲最深沉的担忧恐惧汹涌而上,几乎将她孱弱的身躯彻底冲垮。她踉跄着扑到紧闭的殿门前,双手死死抠着冰凉雕花的门扇,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仿佛这样就能离她的孩儿近一些,再近一些。
善儿……她的善儿!那个单纯烈性、骤然遭受如此巨变的孩子,此刻该是何等的惊恐、无助与愤怒?他如何能理解这宫廷翻云覆雨的诡谲与黑暗?如何能抵挡那些环伺四周、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毒牙?刘玉娘会放过他吗?那些趋炎附势的伶宦会放过他吗?甚至……那个被彻底蒙蔽、变得如此陌生而冷酷的陛下,又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罪后”所出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