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王璟若侧身让开道路，同时拱手行礼，声音沉稳，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李从善异常的神色上。
李从善猛地停住脚步，仿佛才发现王璟若的存在。他抬起头，那双酷似其母韩皇后的明亮眼眸，此刻却燃烧着屈辱的火焰，直直地看向王璟若，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沉重的喘息。他猛地别过脸去，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王…王大人…”李通气喘吁吁地赶上，对着王璟若慌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惶恐和无奈，“殿下他…方才在紫宸殿…”
“住口！”李从善猛地回头低喝，打断了李通的话。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翻涌的情绪，但那眼中的悲愤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再次看向王璟若，声音沙哑而艰涩，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被至亲之人误解伤害后的痛楚：“璟若…你今日在殿中可曾见到…那伶人？”他终究没说出刘玉娘的名字，仿佛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亵渎。
王璟若心中了然，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是，臣今日在殿中劝诫陛下，也曾见过。”他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看着李从善，那沉稳的目光像是一块镇石，让其剧烈波动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依靠。
李从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圈更红了，他猛地抬手，用衣袖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破碎的哽咽：“今日散朝之后，我…我只是劝谏父皇！国事艰难，国库空虚，四方烽烟未息，岂可…岂可沉溺于伶人歌舞，荒废朝政！更不可…不可因一伶人之言，便轻慢重臣...”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在空旷的回廊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可父皇…父皇他…”后面的话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王璟若，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李通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下，对着王璟若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王大人明鉴！陛下…陛下斥责殿下‘年少无知，不晓事体’，还…还说殿下是受…受皇后娘娘…挑唆…对陛下心存怨怼…让殿下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入宫…”李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王璟若的心猛地一沉。斥责皇子受皇后挑唆？闭门思过？李存义对韩皇后的冷落和对刘玉娘的偏宠，竟已到了如此公然且不加掩饰的地步！这已不仅仅是帝王好恶，更是对皇后地位和尊严的赤裸裸践踏！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深深的忧虑，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看着李从善那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他此刻承受的，不仅是君父的斥责，更是对母亲受辱却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
“殿下，”王璟若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或许…一时烦忧，言语或有偏颇。殿下孝心可嘉，但此时，还需暂忍一时之气，谨守本分。”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皇后娘娘深明大义，自有主张。殿下万不可意气用事，反授人以柄，陷娘娘于两难之地。”他深知，此刻任何冲动的言行，都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攻击韩皇后母子的利刃。
李从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转过身。他眼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沿着年轻而愤怒的脸庞滑落，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哭声。他深深地看了王璟若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委屈，更有一种被残酷现实逼迫着成长的决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终究没能再说出一个字，猛地一甩袖，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晋王府的方向冲去，那背影在幽深的宫道尽头，显得无比孤寂而沉重。李通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王璟若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暮色彻底笼罩了宫城，四周的宫灯次第亮起，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李从善悲愤的控诉和李通战战兢兢的复述，如同冰冷的鼓槌，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刘玉娘…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仅仅入宫短短时日，竟已能掀起如此波澜，动摇中宫，离间天家父子！其心机手段，其背后可能潜藏的力量，细思极恐。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深秋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必须尽快面见韩皇后，一探究竟。
而就在此时，转角处转出一个宫人，见到他后便盈盈下拜，轻声说道：“王大人，皇后娘娘有要事相请。”果然来得快，王璟若整理了一下衣冠，神情肃穆，紧紧跟随那宫人，朝着深宫之中，那座象征着后宫至尊，此刻却风雨飘摇的凤仪宫方向，迈开了坚定而沉重的步伐。
凤仪宫，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尊荣与恩宠的宫殿，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沉寂之中。暮色深沉，宫门紧闭，只有檐角几盏素纱宫灯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勉强照亮宫门前的石阶。守门的宫人垂手肃立，神情恭谨，却掩饰不住眉宇间那份小心翼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萧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过于用心的洁净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几乎被遗忘的陈旧檀香，反而更衬出一种人去楼空的冷清。
王璟若在宫门外站定，带路的宫人入宫禀告。片刻后，沉重的宫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沉静、眼神却带着深深忧虑的女官迎了出来，正是韩皇后的心腹尚宫苏氏。她见到王璟若，并未如往常般寒暄，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王大人请随奴婢来，娘娘…已在后殿暖阁等候多时。”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