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汽氤氲的河湾处,神武军副指挥使梁从喜伫立在船头,铁甲外罩着的皮袍在凛冽河风中猎猎作响。他率领的这支由二十余艘“走舸”组成的后唐水师分队,正在浊浪翻滚的黄河上艰难逆流而行。这些狭长的战船首尾尖翘如新月,低矮的船舷两侧仅装着简陋的护板,在湍急的水流中显得格外单薄。每艘船上,十余名桨手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寒风中蒸腾着白气,沉重的木桨划破浮冰,在浑浊的河水中搅起一个个漩涡。
他们的任务隐秘而危险——趁着梁军主力被杨刘城和上游烽燧吸引,利用这段尚未封冻的河道,悄然绕至杨刘城下游,伺机焚毁梁军可能架设的浮桥,切断敌军补给线。桨手们低沉的号子声与冰凌撞击船身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在雾气弥漫的河面上回荡。
梁从喜站立在为首一艘稍大走舸的船头,身披铁甲,外罩挡风的皮袍,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硬弓的弓臂,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浮冰沉浮的河面。水流声、冰凌碰撞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突然!
“敌船——!右前方!”桅杆顶端的了望手发出凄厉的示警。
梁从喜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右前方河道拐弯处,一大片密集的浮冰后面,如同鬼魅般猛地转出十余艘梁军战船。这些船比后唐的走舸大了近一倍,船体更高,船舷更厚,船头包着尖锐的铁角,船身刷着暗红色的漆,如同浮在水面的凝血。船帆早已落下,仅靠两侧伸出的长桨划动,悄无声息地切断了后唐船队前方的水路。船头上,梁军水兵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身披皮甲,手持弓弩和一种形制奇特的长兵器,脸上带着狞笑。
梁军水师!他们竟也埋伏在此!
“是梁狗的‘艨艟’!转向!快转向!抢占上游!”梁从喜的吼声如炸雷般在河面上炸开。他瞬间判断出形势——梁军不仅船体更大更稳,数量占优,更占据了有利的上游位置。若被其顺流冲撞,这些单薄的走舸必将倾覆。
后唐桨手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号子声陡然变得急促。木桨疯狂地拍打着水面,试图将船头调转,抢占水流稍缓的上游位置。但仓促之间,队形已显混乱。
“放箭!”梁军船队中,一名头目模样的将领挥刀怒吼。
“嗡——!”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瞬间从梁军高大的艨艟船上泼洒下来,居高临下,占尽优势。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在后唐走舸低矮的船舷护板上,发出“哚哚哚”的闷响!更有不少箭矢越过护板,射入船内。
“呃啊!”
“噗通!”
惨叫声和落水声瞬间响起,几名后唐桨手和战兵中箭倒地,温热的鲜血溅在冰冷的船板上,迅速凝结。一艘后唐走舸被数支火箭射中船帆和缆绳,火焰腾起,船上的军士手忙脚乱地扑打。
“举牌!弓弩手!还击!”梁从喜怒吼,声震河面。他本人已拉开硬弓,弓开如满月,一支破甲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离弦而出。
“噗!”对面一艘梁军艨艟船头,一名正在指挥放箭的将官应声而倒,重箭透胸而入。
后唐军士在军官的嘶吼下,顶着箭雨,举起简陋的盾牌遮挡,后排的弓弩手奋力拉弓张弩,朝着梁军船只还击。箭矢在空中交错飞射,不断有人中箭落水。浑浊的河水被染红,又被湍急的水流和浮冰迅速冲散。
然而,梁军真正的杀招并非箭矢。
“靠上去!用‘拒’!”梁军水师将领狞笑着下令。
几艘速度最快的梁军艨艟,借着水流的推送,如同离弦之箭,凶狠地朝着队形散乱的后唐走舸拦腰撞来。更可怕的是,在即将撞击的瞬间,船上的梁军水兵齐声怒吼,十几根长达三丈有余、顶端带有巨大铁钩和倒刺的沉重长杆——钩拒!被他们合力从船舷两侧猛地探出,这些沉重的铁钩,有的狠狠勾向后唐走舸的船舷边缘,有的则直接刺向船身。
“咔嚓!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和金属摩擦声爆响。
一艘后唐走舸被两支巨大的铁钩拒同时勾住了船舷,船上的后唐军士只觉得船身猛地一震,剧烈倾斜。梁军水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号子,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拽钩拒的末端。
“拉——!”
后唐走舸本就不稳,被这巨力拉扯,瞬间失去平衡,船体猛地向梁军艨艟一侧倾倒。船上的后唐军士惊呼着滚倒,不少人直接掉入冰冷的河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吞噬了他们,挣扎几下便沉入浮冰之下。
另一艘后唐走舸则被一支铁钩拒狠狠刺穿了脆弱的船身,锋利的倒刺深深嵌入船板。梁军水兵狂笑着,同样用力向后拖拽,刺耳的木头撕裂声响起,走舸的船板被撕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河水疯狂涌入。
“凿沉它!”梁军将领狂吼。
梁从喜所在的走舸也遭遇了围攻。一支沉重的铁钩拒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勾向他脚下的船舷,木屑纷飞!船身剧烈摇晃。
“将军小心!”身边亲卫舍身扑上,用盾牌死死抵住那试图将船拖翻的钩拒铁杆。
梁从喜眼中怒火燃烧,他猛地丢掉弓箭,反手拔出腰间的横刀,一步踏到船舷边,对着那根紧勾着船帮、手臂粗细的钩拒木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沉重的横刀在坚韧的木杆上砍出一道深痕,但却未能斩断。
“用火!烧断它!”梁从喜厉喝。
旁边的军士立刻将浸油的麻布缠在箭杆上点燃,张弓朝着那钩拒的木杆射去。火箭钉在木杆上,火焰迅速蔓延,梁军水兵怪叫着,试图收回钩拒,但为时已晚。
“咔嚓!”燃烧的钩拒木杆终于承受不住,在火焰和拉力下断裂。后唐走舸猛地一轻,暂时摆脱了倾覆之危。
然而,整个河湾已是一片混战。后唐小船或被钩翻,或被凿沉,或被梁军大船挤压在浮冰之间动弹不得。落水的军士在浮冰缝隙中挣扎,很快被冻僵沉没,或是被梁军船上的长矛捅死。河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散落的兵器、浮冰和尸体。
“结阵!向岸边浅水区靠拢!弃船登岸!”梁从喜浑身浴血,甲胄上挂着冰凌,声音却依旧沉稳如铁。他深知,在水面硬拼,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