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浓稠得几乎要滴落下来,将祖山前起伏的草甸染成一片暗红。两千名契丹最精锐的皮室、属珊禁卫军,如同两道沉默的钢铁长城,死死扼守着这条通向神圣祖陵的最后通道。他们大多身着坚韧的熟牛皮甲,外罩便于骑战的毛毡战袍,腰间悬挂着寒光凛冽的直背马刀,鞍边垂着专为破甲而制的沉重骨朵。只有少数将领,如耶律曷鲁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那身由精铁打造的札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铁蹄焦躁地刨动着染上秋霜的草皮,仿佛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
在他们身后百步之遥,数十辆沉重的宫车与辎重车被仓促地首尾相连,构筑成一道简陋却关乎生死的环形屏障,牢牢堵在祖山入口处的山谷要道。这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内,维系着大辽国运的最后希望——皇后月理朵肃立于车辕之上,染血的素色长袍在凛冽的秋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浴血的蝴蝶。她左手紧紧揽着年幼的托云和尧骨。托云此刻已是面如金纸,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超越年龄的惊惧,纤瘦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而尧骨却倔强地抿着嘴唇,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虎目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死死盯着远方烟尘滚滚的战场。
周围,契丹贵族与朝中重臣们面如土色,有的紧握佩刀指节发白,有的匍匐在地喃喃祈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一千名最为精锐的皮室军将士如同磐石般拱卫着这道最后的防线,他们的眼神越过前方准备厮杀的战友,死死锁住南方奔腾而来的黑色洪流。
大地开始发出低沉的呻吟,继而剧烈地震颤起来。南方地平线上,一道无边无际的黑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那是乙室部叛军的两万精骑!他们同样身着各式皮甲,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马刀、狰狞可怖的骨朵、布满尖刺的狼牙棒,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冲天的烟尘混合着被踏碎的草屑,遮蔽了半边天空。为首的剌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踏平他们!活捉月理朵者封万夫长!”这声嘶吼如同饿狼啸月,激得叛军骑兵眼中凶光大盛,冲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稳住阵脚!为了契丹!为了皇后!为了皇子!”耶律曷鲁炸雷般的怒吼瞬间压过了叛军的喧嚣。他胯下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他高举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契丹长刀,刀尖直指汹涌而至的敌阵核心。“皮室属珊——杀!”
回应他的是两千把马刀同时出鞘的铮鸣!前排皮室军将士猛地一夹马腹,迎着数倍于己的敌军洪流,悍然发起冲锋!没有长枪如林的拒马阵,没有铁甲森森的防御工事,有的只是最原始、最惨烈的骑兵对冲!
轰——!
如同两股钢铁洪流迎头相撞!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人仰马翻!冲在最前的双方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草把,在巨大的惯性下扭曲变形、筋断骨折!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战马濒死的惨嘶、兵刃撞击的刺耳金铁交鸣、还有那瞬间爆发又被瞬间掐灭的短促惨嚎,混合成一首地狱的序曲!
耶律曷鲁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长刀翻飞间带起道道寒芒,每一次劈砍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将迎面冲来的叛军连人带甲劈成两半!他身边的亲卫队形如一个尖锐的楔子,死死钉在战线最前沿,用血肉之躯抵挡着叛军疯狂的冲击。一名年轻的皮室军士兵被沉重的狼牙棒砸中胸膛,皮甲深深凹陷下去,口中喷出的鲜血中混杂着内脏的碎块。就在坠马的瞬间,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骨朵狠狠砸向敌人战马的前腿!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马腿应声而断,上面的叛军惨叫着滚落,立刻被后续冲来的铁骑踏成肉泥。
属珊军的弓箭手在激烈的对冲间隙中,以惊人的技巧和勇气开弓放箭。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穿透单薄的皮甲,精准地钻入敌骑的咽喉、面门。中箭者如同秋日的落叶般纷纷坠马,旋即被奔腾的铁蹄洪流淹没,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然而叛军实在太多了!杀了一个,涌上十个!禁卫军的圆阵被冲击得不断变形、扭曲、后退。每一道刀光闪过,都意味着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一名皮室军百夫长被弯刀削去了半边耳朵,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他狂吼着,用沉重的骨朵砸碎了偷袭者的肩胛骨,骨头碎裂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他周围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防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大。更多的叛军骑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从这个缺口蜂拥而入,试图分割包围残存的禁卫军。几股凶悍的叛骑甚至不顾一切地直扑后方那摇摇欲坠的车阵!
“挡住他们!死也不能让他们靠近车驾!”车阵前,一名皮室军千夫长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怒吼。拱卫车阵的一千皮室军军士爆发出震天的战吼,如同被激怒的狮群。他们用身体、用战马、用一切能找到的障碍物死死堵住叛军冲击车阵的路径。马刀与马刀对劈,骨朵与骨朵互砸,血肉横飞间,生命在这里变得如此脆弱。车阵的木制挡板上瞬间钉满了箭矢,发出咄咄的闷响。一个叛军骑兵凶悍地撞开缺口,战马的前蹄几乎踏上车辕,令后方契丹贵族传来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卫猛地从侧面扑上,用肩膀狠狠撞向马腹,同时手中马刀如毒蛇般刺入叛军骑兵的肋下!滚烫的鲜血喷溅在素白的车帘上,那叛军骑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栽落马下。车阵内的月理朵死死捂住两个儿子的眼睛,自己却挺直脊背,目光如冰,透过车驾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血肉横飞的修罗场,眉头越皱越紧。
此时的耶律曷鲁已深陷重围,他的亲卫已经倒下大半。那身坚固的札甲上布满了刀痕和骨朵砸出的凹坑,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那杆象征着契丹希望的金狼大纛,旗杆已被砍出数道深痕,执旗的勇士换了一个又一个。此刻,它由一名独臂的亲卫用牙死死咬着缰绳,用仅存的手臂和身体紧紧夹住旗杆,在血雨腥风中艰难地挺立。大旗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一个苦苦支撑的将士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