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妥善安置叶瀚清后,常春与赵书翰闻讯匆匆赶来。三人围坐案前,听闻湖州危局,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更添几分肃杀之气。良久,赵书翰才缓缓抬首,目光灼灼地望向王璟若:“此事,你意欲如何?”
王璟若指节泛白地攥着茶盏,沉声道:“四明山距湖州不过咫尺,想必明君定已返城与伯父共守。虽不知林宗师是否同行,但我必须前往。即便无力退敌,也断不能让明君与伯父有半分闪失。”
出乎意料,赵书翰此次竟未出言劝阻。他沉吟片刻,指尖轻叩案几:“此去湖州,路途遥远,只怕你去到之时,湖州已然陷落。但无论如何,务必将明君与谢王爷平安带回。况且独行太过凶险,且在亲卫之中选一二十精干的人相随方好。”
常春闻言立即起身:“此次我和璟若同去,也好路上照应,亲卫不必过多,十人足矣。只是我等无令擅自出城,陛下一旦询问起来,还要赵兄多多为我二人周旋。”
赵书翰点点头道:“此事全在我身上,有常兄弟相随,我也安心些。”二人相视颔首,随即各自离去准备,只余王璟若独坐厅中。
听着窗外风声吹动窗棂,王璟若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谢明君的一颦一笑,又想到她此刻或许正身处刀光剑影之中,胸中顿感郁气翻涌,于是猛地一掌拍下。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上好的案几竟在他掌下四分五裂,木屑纷飞间,一盏青瓷茶盅跌落在地,碎成齑粉。
翌日破晓,晨雾未散。赵书翰与钟宝灵一路相送,直至城门。赵书翰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细细叮嘱:“此番前去,并非战阵厮杀,你那龙炎虽神骏却不耐长途,因此我将其留在营中,另选了些耐力好的,你们一人双骑,路上也好交替骑乘。这些是我弄来的路引,此行需经梁国各处重镇,你们便伪作江南富商的府中护卫。叶兄会说江南官话,一路上由他与人交涉。”说着又取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些应急的金叶子,切记以救人为要,万勿节外生枝。”
王璟若彻夜未眠,眼中血丝密布。赵书翰见状,与常春交换了个眼神,见后者郑重点头,这才叹道:“早去早回,务必珍重!”
此时钟宝灵早已泪湿罗帕,拽着常春的衣袖哽咽道:“定要将明君姐姐平安带回...”话音未落,泪珠已滚落腮边。常春重重握了握她的手,随即翻身上马。十三骑在朝阳中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只余下马蹄扬起的烟尘缓缓飘散。
数日之后,李存义宣王璟若进宫议事,赵书翰无奈,只得随内侍进宫。
一入殿中,赵书翰便跪倒山呼万岁,随后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不敢起身。李存义见只有他一人前来,眉峰骤然蹙起:“书翰,怎的只你一人前来?璟若何在?”
赵书翰以首伏地,细细讲述了王璟若和常春前往湖州之事,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李存义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案上笔架叮当作响:“身为朝廷大将,屡次擅离职守!云内之事朕尚未追究,如今越发肆无忌惮!莫非仗着军功,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陛下明鉴!”赵书翰连连叩首,额上已见血痕,“臣等累受皇恩,岂敢忘怀?实因此事紧急,又恐扰了圣心,这才斗胆隐瞒。”
“况且钱昭无德,弃湖州军民于不顾,若璟若此行能够救下谢王爷返回晋阳,陛下可待之以上宾之礼,则天下必颂圣德。而明君乃林宗师爱徒,宗师的手段,陛下自是清楚的,若能借此结缘,他日陛下一统江山之时未尝不会成为一股助力。至于璟若更不必说,若能救得明君回来,他对陛下之感恩唯以死可报之。此乃三全之策,故臣便将此事压了下来。陛下若要降罪,还请着落在臣身上。”赵书翰说罢,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再不起身。
殿内静得可怕,唯有更漏滴答作响。良久,李存义冷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朕知你等忠心,但身在军中便不似当年在晋王府中,行事举动当要符合规矩。一次两次朕尚可为你等遮掩,但若是恰逢大战呢?一旦军令至营中却寻不到主将,这是何等笑话?长此以往,朕又以何服众?此虽小事,却有悖大义。你且起来,待璟若和常春回来后让他们入宫请罪!”
赵书翰战战兢兢起身领旨退去,待得他走出大殿之后,李存义轻轻叩击着龙案,目光不断闪烁。
此时殿后转出迟总管来,轻声问道:“既然陛下早已探知此事,何不......”
李存义露出一丝笑意:“王璟若的性子,朕是知道的,看似谦逊,实则执拗的很。若果然当时去阻他,能否阻住暂且不说,即便阻住了也势必闹个君臣翻脸的结果。到时责罚轻了,难以服众,责罚重了,又好似朕负了当年之情。如此还不如放其离去,事后再由赵书翰去敲打一番。想必以王璟若的脑子,应该能够想到其中深意。”
迟总管在一旁躬身道:“陛下圣明。经此一事,王将军定能迷途知返,将心思放在我后唐大业之上。”
李存义闻言微微点头,随后挥手示意迟总管退下。待其离开之后,李存义指节轻轻叩着龙案,抬眼望向殿外飘落的梧桐叶,口中喃喃道:“迷途知返?但愿如此吧......”
且说王璟若一行日夜兼程,一路上穿州过县,这日终至太湖之滨。叶瀚清自去寻找船只,这边王璟若独立岸边,只见湖面浮尸处处,残橹断桨随波沉浮。原本清澈的湖水泛着诡异的暗红,在夕阳映照下宛如血池。几面残破的军旗半浸在水中,随着波浪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当日惨烈的厮杀。
过不多时,叶瀚清带着十数条渔船划了过来,将众人连同马匹一道渡往东岸藏身之处。此时叶瀚清开口道:“王兄弟,连日奔波,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不如在渔村休整一夜?待明日我再带众兄弟随你入城如何?”
王璟若回首望去,见亲卫们个个面色青白,有几人甚至在马背上就打起了瞌睡。他虽心如油煎,也只能咬牙应允。
是夜,渔村茅舍中。王璟若凭窗而立,听着老渔民讲述湖州战况。当听闻外城已破,联军正在猛攻内城时,他手中的茶盏“啪”地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顺掌纹流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湖州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