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理朵接过锦帕,却并未拭去脸上的泪痕,而是继续说道:“虽然每每想起你时,我心中都甚感凄苦,但还是用自己保全了月家的这份大义来不停地说服自己。可结果呢?”
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爹的寿宴惊变,生生将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阿娘和三哥终究还是死在了萧庆手中。而藏身在地堡中时,我夜不能寐,便反复地质问自己,既然结果并无不同,那自己这些年受的那些凄苦又算什么呢?”
“收拾洞穴,蓄起长发,因为这些,爹娘也不知责骂过我多少回,让我忘了你,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但他们哪里知道,当心中有了一个人的时候,哪里还能容得下别人?”
“因此那些等待你回音的时候,我便常常在想,若那时我果真鼓足勇气,跟你回了关中,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呢?但可惜的是,一切都不会重新来过,而你,也不再会是当初的你了。”说到这里,月理朵这才拿起锦帕想要拭泪。
但当锦帕拿到眼前时,一只略有些丑的鸟儿出现在锦帕上,使得月理朵停下手来,将手中锦帕轻轻展开。只见上面绣着两只鸟儿正在水波中齐头同游,一旁空白处用红线绣成一首诗,诗中写道:
寒窗独坐夜沉沉,月落庭前梦未成。
只盼君心同我意,天涯海角共知音。
风摇烛影愁难尽,雨打芭蕉思不停。
若得今生同白首,不负相思一片心。
月理朵熟知汉人习俗,亦懂得汉文,读罢这首诗,便也明白了那一对鸟儿乃是汉人常说的鸳鸯。虽然绣这条锦帕之人好似并不熟悉女红,以至于绣得略有些丑,但从那鸳鸯翅膀上殷红的丝线来看,分明就是钢针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迹。而一旁的诗文,便是她这个不懂汉人诗文的人来看,也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月理朵苦笑了一下,轻轻将那锦帕递回王璟若手中,低声说道:“好生珍藏,莫要污了此帕。”
此时王璟若才看到自己拿出的竟是谢明君之前从山上随信送来的锦帕,原本自己一直将其放在怀中,视若珍宝。却不料今日被月理朵说得动容,心神不宁下竟然将此物递了过去,不由得更为尴尬。
似乎是看到了锦帕的缘故,月理朵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抹去,露出个笑容说道:“如今无人,可愿和我细说一下这谢家姑娘么?”
王璟若接过锦帕,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重新放入怀中,动作十分轻柔。此时他的目光低垂,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月理朵。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歉意,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月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情意我已尽知,当年未曾答应与你一道私奔,一则是恐害了月家,二则是我确实身负血仇未报,前途如何,更是难料。一旦我遭遇不测,岂不是害了你一生?故到今日在下亦未曾因为当初的决定而有所后悔。自此次重逢,知晓你这些年的所做所为,心中之感动更是无以言表。”
王璟若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仿佛在整理思绪,又仿佛在压抑内心的波澜。片刻后,他继续说道:“但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强求的。既然你问起明君之事,那我便与你一一细说。”
随后,王璟若将他与谢明君相识相知的过程仔细给月理朵讲述了一遍。而月理朵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讲述在不断变化,从初始的好奇,再到叹惜,最后终于沉默了下来。
当王璟若说完,月理朵沉默了许久后这才开口问道:“你喜欢谢家姑娘可是因她武艺高强,又是宗师门下,将来可助你复仇?”
王璟若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前方那丛未开花的杜鹃,然后答道:“并非如此。当初我也曾有过同样的顾虑,但当我提到此事时,她只是淡淡说若我果真死于非命,她便回明州故乡常伴青灯古佛。或许就是这不经意间的坚定,反而打动了我。至于其是宗师门下还是武艺高强,这些都已不再是我考虑的重点,只能说是因缘际会罢了。”
“若是真的要说些什么原因,那便是明君与我相识于风雨飘摇之际,却相知于生死患难之间。她的坚韧,她的温柔,她的执着,早已深深烙印于我心中。也正因如此,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都愿与她携手同行,直至白首。”
月理朵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泪痕虽已干涸,但眼中的情绪却愈发复杂。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问道:“她……与我相比,又是如何?”
王璟若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仿佛透过眼前的月理朵,看到了那个远在江南的女子。随后低沉而坚定地说道:“月小姐,明君于我,不仅是爱人,更是知己。她懂我的抱负,也懂我的无奈。她曾对我说,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陪在我身边,与我共度风雨。这份情意,我无法辜负,也不愿辜负。”
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五分恳切,又有五分歉意道:“月小姐,你于我有大恩,更有深情厚意,这些在下铭记于心,此生不敢相忘。但大丈夫生而为人,便应坦坦荡荡,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本心。故在下做不得那朝秦暮楚之人,亦不能因感激而使你继续泥足深陷。在下无法弥补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也无法改变过去的种种。但在下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早已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明君。”
月理朵听完,久久未语。许久之后才苦笑一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明白了……璟若,愿你与谢家姑娘,白首不离。”
王璟若点了点头,起身躬身向着月理朵行了一礼,而后带着感激说道:“月小姐宽仁大度,在下有你这般友人,实乃此生之幸。还是从前说过的话,但有所需,在下绝不推辞!”
月理朵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外面的人只怕等得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说罢便自顾自地向着洞口走去。那背影在石缝洒下的光线中被拉得很长,微微缩动的肩头仿佛带着无尽的孤寂与释然。而王璟若站在原地,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