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的火,烧的悄无声息。
惨白的火焰吞噬着雕梁画栋。鎏金的纹饰被融化,名贵的木料也化为灰烬,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焦糊的噼啪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混杂着陈年药渣和腐肉的臭气,还带着点甜腥。吸进一口,肺里都像是在抽搐。
“王爷!”谢影的声音都在发颤,“这火……灭不掉!”
几个禁军提着水桶冲上去,可水一泼到火上,连白烟都没冒出来就消失了。
夜玄凌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他知道这火灭不掉。
这是龙气反噬。
紫宸殿那条靠着静养散和药商血脉养出的假龙一死,积攒的毒气无处可去,全都灌回了这座寝宫。
这是王朝根子上流出的脓,是报应。
夜玄凌没有动,目光穿过诡异的火海,落在苏清漪身上。
她就静静站在宫墙外,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和她没关系。
可夜玄凌知道,这场大火的关键,就在苏清漪身上。
“小姐……”林嬷嬷布满皱纹的脸绷的死紧,她将手中的枣木棍当成铁杵,用尽全力往地上一顿。
一声闷响,青石板地面应声裂开一道细缝。
一截嫩绿的芽竟从石缝里钻出,顺着凤藻宫的宫墙飞快向上爬,转眼就钻进了墙缝。
“火从名起,”林嬷嬷的声音无比嘶哑,“就得用无名去镇!”
话音刚落,嫩芽顶端颤巍巍的托出一点米粒大小的金粉。
正是昨晚苏清漪炼出的癸未药粉。
“陛下!”
一声尖叫划破死寂。
沈昭容披头散发的冲了过来,她华贵的宫装被刮的破破烂烂,脸上又是灰又是血,模样狼狈。她死死盯着那片白色火海,身体因恐惧而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的小腹隔着衣料,正一下下的猛烈跳动。
咚!
咚!
咚!
每一次跳动,都让她疼的浑身一颤。
更邪门的是,她手臂上刚显现出的百字烙印,竟将几缕飘来的火星直接吸了进去,连个泡都没起。
这火……能吃?
这个念头让沈昭容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昭容顾不上体面,猛的一咬牙,撕下一块衣襟,在手腕的伤口上一抹,然后踉跄着扑到滚烫的宫门上,用沾满鲜血的布,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药字。
血字刚成,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吞噬宫门的白色火焰,竟齐刷刷的向后退开三尺,绕着那个血字燃烧。
吴婆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将手里阴森的骨灯往沈昭容的小腹上一照。
惨白的灯光下,衣料似乎变的透明,灯焰里映出一个蜷缩的胎儿轮廓,正紧紧攥着一根金线。
金线的另一头,穿过宫墙,竟连向凤台那块新立的无名石碑。
夜玄凌不再犹豫。
他扯下玄色大氅裹住自己,一头扎进了白色火海。
火焰及身,没有灼烧的痛感,反而传来刺骨的阴寒,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冻僵。
夜玄凌强忍着不适,将半枚玉珏紧紧贴着地面,一步步走向火场深处。
玉珏的感应指引着他。
终于,他在烧成框架的御榻前停下。
夜玄凌猛的一脚踹开地砖,下面没有暗格,只有一卷烧的焦黄的帛书。
天子承命书。
他捡起帛书展开,上面的字迹是血写的,每个字里都用更细的笔触嵌着静养散的符文。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原来奉天承运,”夜玄凌看着那些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是拿药童的骨灰写的。”
宫墙外,苏清漪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腹中的药脉,正与沈昭容的胎动同频共振。
她能感觉到火海中怨灵的哀嚎,也感觉到了夜玄凌身上被毒火侵蚀的寒意。
苏清漪忽然睁开眼,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手腕利落的一划。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林嬷嬷立刻递上一个粗陶瓮。苏清漪将手腕凑到瓮口,任由血液滴落。
血珠一碰到瓮底的癸未药粉,便“刺啦”一声剧烈沸腾起来,化作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白色药雾,顺着风潜入火场。
药雾所过之处,惨白的火焰迅速转为温和的青色。
青焰之中,三百个孩童的虚影浮现。
他们不再哀嚎挣扎,而是盘膝而坐,齐刷刷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那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药者,承天地之精华,救苍生于水火……”
是百草堂的祖训。
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凤藻宫化为废墟,御榻的灰烬中,留下一枚烧的滚烫的青铜龙钮。
苏清漪走进废墟,弯腰捡起龙钮。
那温度足以烫伤皮肤,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眉心的百字金纹骤然亮起,光芒映在龙钮底部。
上面原本刻着的天子二字,正一寸寸剥落,如同融化的蜡。
底下,两个更古朴的篆字显露出来——
人子。
夜玄凌从废墟中走出,他看着苏清漪掌心的龙钮,声音低沉沙哑:“你烧了他们的天,却还了他们做人。”
话音刚落,远处一直沉寂的无名石碑,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碑面上,一行新的小字在晨光中浮现:凤藻宫,除名。
苏清漪没有回头,只是握紧那枚烫手的龙钮,一步步走向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