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很碎,夜风刮得人生疼。
颠簸的马鞍袋里,那抹金属光泽只闪了一瞬便重新隐入黑暗。
苏清漪没注意到这些,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断骨堂上。这栋建筑死气沉沉的。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停尸间。
空气里混杂着陈年的血腥味和霉味,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阿沅被两个漕帮大汉从镜室深处拖了出来,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挣扎。
“撒手!这破镜子有什么好抱的!”
汉子一脚踹在阿沅肋下,沉闷的骨骼撞击声让人牙酸。
阿沅疼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十指却抠进了铜镜背面的浮雕缝隙里,指甲盖都翻了起来,鲜血淋漓,死活不肯松开。
苏清漪眼皮微跳,系统视野里,阿沅的生命体征红线正在不断闪烁。
【警告:目标人物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五肋骨轻微骨裂。】
【检测到强烈情绪波动:守护欲(S级)。】
“住手。”
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手术刀切开皮肤时的森冷。
两个汉子动作一滞,下意识看向自家的帮主。
罗振海面色阴沉,那只青铜义肢在火把下泛着冷光。每走一步,金属脚掌就磕得地砖砰砰作响,声音让人心慌。
“苏大夫,这哑巴刚才想烧了镜室。”罗振海的声音像两块生铁在摩擦,“你也知道,那里面藏着能救我儿子的方子。”
“方子?”苏清漪嗤笑一声,走上前,“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苏清漪没理会罗振海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向阿沅。
旁边一直负责看守镜室的吴婆子,哆哆嗦嗦的提着一盏油腻的牛角灯凑了上来。
“吴婆婆,灯借我用用。”
苏清漪接过油灯,火苗摇曳,把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苏清漪蹲下身,没扶阿沅,直接将那盏油灯贴上了满是血污的铜镜。
“滋——”
温度骤升。
镜面上那层厚厚的、像是陈年油垢的东西,开始迅速融化。
这东西是特制的青黛雪膏,一遇热就会化开。这是百草堂用来封存药材的古法,可以防止药材氧化。
黑色的膏体如泪水般淌下,原本浑浊的镜面瞬间变得清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镜面上出现了一副极简的人体经络图。
但这图很怪异。代表穴位的红点被一条条黑线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网状结构,完全不符合医书上的经络走向。
在那网状结构的中心,也就是肺部的位置,赫然标注着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
“骨髓导引路径——癸未年苏氏试炼,以童骨为引,养万人肺正。”
“这……”罗振海浑身一震,那只青铜义肢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撞得旁边的刑架咣当作响。
罗振海踉跄着扑过来,几乎是跪爬到了镜前。
粗粝的指腹颤抖着抚过那一行小字,最后停在癸未年三个字上。
“这个年字的撇画……”罗振海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嘶哑得像是喉咙里吞了把沙子,“这是阿宝当年在药奴营偷学写字时,怎么都改不过来的倒钩撇!”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清漪,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期盼和压不住的火气:“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阿宝一直就在这镜室里?那你为何不救!”
“救?”苏清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首先是你的心魔。如果他亲爹一直把他当成活体药引子,就算我救他出来,他也活不成。”
苏清漪顿了顿,语气淡漠:“救人先救心,让他自己爬出来告诉你真相,这药效才够猛。”
“一派胡言!”
一直缩在阴影里的裴御医终于按捺不住。
这老东西手里的冰鉴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那截装着龙息虫的腿骨正散发着寒气。
“这妖女想毁了圣药!都给我上!”
裴御医尖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冰鉴摔碎在地。
“咔嚓!”
原本沉睡在那截腿骨里的白色软虫瞬间暴动。
它们闻到了血腥味和生人的气息,那是它们喜爱的培养皿。
数不清的白色虫影腾空而起,像一团炸开的蒲公英,带着一股腥风,直扑地上毫无防备的阿沅!
“小心!”罗振海下意识想要用义肢去挡,却发现那义肢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就在那虫群即将钻入阿沅七窍的一瞬间。
阿沅突然动了。
阿沅猛地翻转那面铜镜,将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镜背,正正对着那扑来的虫群。
“轰——!”
镜背上,一道金色的火焰毫无征兆的爆燃而起。
那火焰是苏清漪刚才趁乱涂抹上去的银鳞鱼涎和灶心灰引燃的!
鱼涎极易燃,而灶心灰是阳性很燥的东西,专门克制这种阴邪的尸虫。
凄厉的虫鸣声响彻整个断骨堂。
那些被奉为圣物的龙息虫,在这金色的火焰面前脆弱得就像是遇到了杀虫剂的苍蝇,一只接一只的燃烧、蜷缩、坠落。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虫尸落地后,化作了一蓬蓬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在热浪的翻涌下,竟然自行凝聚成了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灶君像。
几百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灶君像凝聚成形。这些灶君像没有五官,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却全都抬起手臂,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罗振海的心口。
“这……”裴御医吓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罗振海只觉得右臂一阵钻心的剧痛。
那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青铜义肢,此刻像是内部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化学反应,滚烫得吓人。
“崩——!”
关节处那四个刻着癸未·百草的铜字,竟然直接崩裂开来!
三粒金色的金属屑从裂缝中飞出,划出一道金色的抛物线,精准的落入了堂前那口青石槽里。
那正是苏清漪之前用鲜血激活过的那口药槽。
槽底残存的药浆瞬间沸腾。
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在火光映照下没有消散,反而诡异的凝聚成了一张年轻温润的面孔。
那是二十年前的苏家家主,苏清漪的父亲。
雾气中的男人眼神悲悯,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手,隔空指了指罗振海的心口。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直接在罗振海的脑海深处炸响:
“振海,你儿子是苏家留给你的药种。百草堂的根在人心里,不在那些狗屁方子上。”
“当啷。”
罗振海那只沉重的青铜义肢终于支撑不住,重重砸在地上。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漕帮枭雄,此刻双膝跪地,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罗振海颤抖着手撕开自己的衣襟。
那粗壮胸肌上,赫然烙着一个早已愈合的暗红色疤痕——是一个简单的百草印记。
而在那印记的中心,竟然还嵌着一枚早已生锈的小小铜钥匙。
这钥匙是百草堂学徒出师时才能获赠的药柜钥匙,是他身为百草堂大弟子的证明。哪怕后来被逐出师门,落草为寇,他也不舍得挖去这块肉。
“师傅……我是真的想救阿宝……”罗振海趴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那冰冷的地砖,泪水混着鼻涕流了一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苏清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早已扣在指尖的三枚麻醉针。
这老东西的心理防线算是彻底崩了。
但这戏还没完。
苏清漪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一直叫嚣着的裴御医,此刻正趁着众人不备,像只老鼠一样贴着墙根往后门溜。
就在这老家伙即将跨出门槛的一瞬间,一枚温润的玉简从他宽大的袖袍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玉简没碎,反而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表面浮现出一行血红的字迹:
“若罗振海生变,即刻封锁码头,焚烧壬字号盐船,沉船底暗舱百具废料入江灭口。”
苏清漪瞳孔骤缩。
壬字号盐船?废料?
系统瞬间捕捉到了这行字里的信息,警报声刺耳的响起:
【高危预警:检测到大规模生物骨骼反应,坐标锁定——瓜洲渡口正北三里,水下暗舱。】
那所谓的废料,恐怕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