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气钻进苏清漪的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抗议。
苏清漪没理会身体的抗议,脚尖在船板上重重一踏。乌篷棺船借着暗流回旋的力量,“哐当”一声,直接横在了狭窄的闸口中央。
铁锚抛入江中。
锚爪上的“百草·壬午”四个篆字遇水亮起红光。
江底传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根手臂粗的拦江铁索被一股力量从闸基下猛的吸起。
铁索瞬间绷直,死死缠住了船队的底部。
三十艘挂着招魂幡的楼船在惯性下猛烈相撞,木屑四溅,最终硬生生停在了闸口前。
“疯子!你想拉着几千人陪葬吗?”
旗舰船头,沈怀岳双眼布满血丝,他用力挥舞令旗,吼道:“撞过去!把那艘破船给老子撞烂!”
舵手们咬牙转舵,船首直冲过去,眼看就要把那艘小船碾碎。
“呕——”
掌舵的大汉突然丢开舵盘,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青筋暴起。
不止是他,甲板上喊杀的几百名船工,也接二连三的跪倒在地。
“哇”的一声。
他们吐出的却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银鳞小鱼。小鱼裹着乌黑的粘液,从壮汉们嘴里蹦出来,噼里啪啦落在甲板上。
小鱼一落地,船工体内的紫斑毒素便化作一滩滩黑血流出。
滋啦。
黑血碰到甲板,燃起幽绿的火焰。
“生物透析,加上靶向清除。”苏清漪甩了甩僵硬的手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沈总督,这顿清道夫大餐,味道如何?”
沈怀岳看着满船打滚但气色明显好转的部下,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把没来得及出鞘的佩刀握在手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船尾的阿沅动了。
哑女抱起那面比她脸还大的铜镜,用尽全力将镜面砸向江面。
哗啦!
铜镜没有下沉,反而浮在水上,随即碎裂成无数碎片。
每一块碎片都折射出一道光,将漆黑的船底照得透亮。
所有光线汇聚在船队后方,照出了一艘通体漆黑、吃水很深的快船。
这艘船没有挂帆,也没有点灯,一直悄悄跟在旗舰的阴影里。
透过镜光,能清楚看见它船舱底部是透明的琉璃,里面层层叠叠堆着数百具童尸。
每个孩子的胸口,都钉着一枚刻满咒文的桃木钉。
这些钉子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上方三十艘船散发出的尸气和怨念。
“啧,被发现了。”
一个声音隔着江风飘来,语气温和,听不出杀气。
黑船的船舱打开,裴砚之出现在阴影里。
“苏姑娘这双眼睛,实在敏锐。”裴砚之轻摇折扇,扇面上画着百鬼夜行,“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看见这些孩子了吗?只要我动动手指,这三百颗怨灵炸弹就会在水底引爆。”
他笑着,眼神却是一片冰冷:“你救下了三十船活人,能救下这三百个童魂吗?这镇江水要是变成了尸水,下游的百万生民,可都要谢谢你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小姐!接住!”
岸边芦苇荡里突然窜出个浑身是灰的汉子,鲁三用那把打铁的大钳子,将一根烧红的铁条用力甩了过来。
苏清漪抬手,手术刀精准的磕在铁条尾端,借力一挑,将其稳稳接住。
“锚链第三环!有夹层!”鲁三嘶哑的吼道,“那是老爷当年让我藏进去的!他说要是百草堂没了,这就是给苏家留的最后一点东西!”
第三环。
苏清漪眼神一凝,手里的手术刀在那锈迹斑斑的锚链上一刮一撬。
咔哒。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铁皮弹开,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
父亲临死前用血写下的绝笔,字迹潦草——
“世传镇江锁龙脉,大错!此地乃前朝药宗以万人骨灰填河,所造疫母胎。所谓龙气,实为尸气。所谓渡厄,实为饲喂。一旦胎动,人间即为炼狱。”
漕运总督,摄政王,甚至裴砚之,都只是棋子。
这条运河,根本就是一条用来养蛊的河道。
苏清漪猛地抬头,看向旗舰上的沈怀岳,高高举起那卷羊皮纸。
沈怀岳看不清字,但那熟悉的血字让他浑身一震。
“沈怀岳!”苏清漪的声音穿透风浪,“你以为你在护着大靖国运?你是在给这怪物喂食!这三十船人,就是裴砚之准备的祭品!”
沈怀岳的脸一下就白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艘黑船,望向那个他曾引为知己的年轻人。
裴砚之还在笑,只是笑容里没了温度:“沈大人,年纪大了,就该认命。知道的太多,反而痛苦。”
“我认你祖宗!”
沈怀岳怒吼一声,拔出了那把许久未用的佩刀。
他没有冲向苏清漪,而是反手一刀,狠狠斩断了旗舰连接黑船的缆绳。
“百草堂的丫头!快走!”
老总督须发皆张,嘶吼着冲向船尾,“老子今天就用这把老骨头,给你把路堵上!”
黑船的甲板突然炸开,那是一张巨大的符纸。
符纸破碎,几十具浑身长满紫毛的童尸尖叫着扑向沈怀岳,纯真的眼眶里只剩两团幽紫色的鬼火。
“沈叔!”苏清漪喊了一声,作势要过去。
“走啊!”两具童尸死死咬住沈怀岳的肩膀,鲜血喷涌,他却依然抱住黑船的船头,不让它前进分毫。
苏清漪的脚钉在船板上,没有动。
上岸是死路,顺流也是死路。
她的目光扫过手里的羊皮纸,又看了看那些劫后余生的船工,最后停在自己慢慢变黑的指尖上。
系统界面闪烁着红色的警告:【宿主生命体征衰减中……尸化进度45%……】
“谁说我要走了。”
苏清漪忽然笑了。
她那张被尸气染得发青的脸上,笑容竟有些妖异。
撕啦一声,她扯下半截衣袖,咬破指尖,用血在乌黑的棺材盖上飞快写着什么。
那不是遗书,而是一张未写完的药方。
“既然这河底是个母胎,那我就给它做个绝育。”
她把棺盖猛地踢向阿沅,眼神亮的吓人:“把方子送去给夜玄凌!告诉他,少一味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说完,她转身面向江心最黑最急的漩涡。
“苏清漪!你疯了?”裴砚之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我是大夫。”
苏清漪张开双臂,纵身跳进了咆哮的江水里。
“专治不服。”
噗通一声,瘦弱的身影瞬间被漩涡吞没。
江面恢复了寂静,只有那艘棺船还在原地打转。
但只过了一瞬。
以她落水处为中心,浑浊的江水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涟漪。
她身上的尸香非但没有被冲散,反而像是被激活了一般,顺着水流疯狂扩散。
水底下那些银鳞小鱼,像是闻到了什么无法抗拒的东西,齐刷刷调转方向,疯了一样朝深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