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偏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透进骨头缝里的阴寒气。
空气里混着浓重的药味和一股腐烂的甜腥味,一股死人的味道。
夜玄凌躺在锦榻上,双目紧闭。
那张向来冷硬的脸此刻呈现出死灰般的青色,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缠着厚厚的黑纱,黑纱边缘渗出了一层诡异的白霜。
“苏清漪,本宫的耐心不多。”
皇后坐在上首的凤椅上,手里拨弄着一串迦南香珠,眼皮都没抬,“你说这青黛雪膏能验出摄政王所中之蛊,那就别磨蹭。若是验错了……”
她顿了顿,指甲在香珠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本宫就拿你的骨头去喂那冰鉴里的虫子。”
苏清漪面无表情的站在榻前,手里端着一只白瓷酒盏。
酒是温过的花雕,里面化开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黛雪膏。
膏体遇热,原本清凉的气味变成了一股浓烈的异香。
“娘娘放心,科学不会骗人。”
苏清漪拿起银匙,舀起一勺青绿色的药酒,动作精准稳定。
她捏开夜玄凌的嘴,将药酒喂了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
药液入喉,榻上的人毫无反应,睫毛都没颤一下。
但在榻边那只巨大的青铜冰鉴里,原本死气沉沉的数十条黑色蛊虫,突然剧烈躁动起来。
它们争先恐后的昂起半寸长的身体,本该冲向宿主夜玄凌,此刻却齐刷刷调转了头——
那几十双肉眼难辨的复眼,死死锁定了苏清漪。
“好啊。”
一直站在旁边的裴御医猛地跳了出来,他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得意,“蛊虫认主!苏清漪,你身上有母蛊的气味,是你给摄政王下的毒!”
他指着苏清漪的手指都在哆嗦,“我就说这黄毛丫头没安好心。蛊虫认主,你就是同谋!来人,把这个妖女拿下!”
周围的禁军锵然拔刀,寒光瞬间逼近苏清漪的脖颈。
苏清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看着裴御医那张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
“裴大人,这就急着扣帽子了?你的生物课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什么?”裴御医一愣。
苏清漪根本没理会架在脖子上的刀,手腕猛的一抖。
袖口内侧的暗袋崩开,三道金光激射而出。
射出的是三只通体金黄、拇指大小的蝉。
这正是从徐师爷那个铜匣子里缴获的战利品,在系统里鉴定叫寻味金蝉,专食特殊化学胶质。
“知了——!”
金蝉振翅的声音十分尖锐。它们没理会周围的活人,笔直的扑向裴御医的怀里。
“啊!滚开,什么东西!”
裴御医惊恐的拍打着胸口,却根本拦不住那三只金蝉。
它们粗暴的撕开了他的官袍,钻进了内衬,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传来。
是啃噬纸张的声音。
一张明黄色的卷轴从裴御医怀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那是先帝的遗诏。
此刻,那遗诏正在被三只金蝉啃食。
原本漆黑的墨迹在金蝉的唾液下迅速褪色,泛出刺眼的猩红。
“朱砂……这是朱砂混了鱼鳔胶!”
苏清漪冷冷的看着这一幕,“真正的御用墨汁用的是松烟和鹿胶。为了固色才会加鱼鳔胶,只有民间造假的伪诏才会用。裴大人,这金蝉不吃肉,专吃那股子腥味儿,这怎么解释?”
满殿死寂。
裴御医的脸色瞬间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还没等他狡辩,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周砚浑身湿透,被两个侍卫架了进来。
这小子腿在抖,但手里死死攥着一本发霉的册子。
“草民……草民周砚,呈上胶州湾鬼船打捞日志!”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虽然发颤,但咬字清晰,“癸未年冬,东宫詹事府以剿私为名劫船,实为销毁《玄枢》拓片……船上所有药种,皆含双生芝共生菌!这……是账本。”
“放肆!一派胡言。”
一直站在皇后身后,神情端庄的谢昭宁突然厉喝出声。
她脸色苍白的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此刻正传来一阵灼痛。
“谁给你的胆子攀咬东宫!”谢昭宁这一嗓子喊劈了音。
“够了。”
一声不高却冷硬的声音,突兀的在殿内响起。
原本昏迷不醒的夜玄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病气,只有凛冽的杀意。
夜玄凌慢慢坐起身,缠着黑纱的手随意一挥。
一枚残缺的玉珏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的落在了苏清漪的脚边,发出一声脆响。
苏清漪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早就准备好的黄绢——那是从苏清澜舌下取出的证物。
玉珏压在黄绢之上。
咔哒。
机关咬合。
玉珏中心的孔洞透出一束光,照在黄绢的背面。
原本杂乱的字迹在光影的折射下重新排列,显露出一段之前看不见的夹层文字。
那三只吃饱了鱼鳔胶的金蝉,突然放弃了地上的伪诏,嗡鸣着扑向悬在空中的黄绢。
它们锋利的口器在黄绢的特定位置精准的啃噬着。
几个呼吸间,被啃出的孔洞连成了一行小字:
【谢氏女,前朝余孽,可为棋。】
“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昭宁看着那行字,身体一软,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炉。
紧接着,那三只金蝉似乎还没吃饱,它们调转方向,直直冲向了谢昭宁捂着的手腕。
“啊——!”
谢昭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金蝉在疯狂啃噬她那块红色的胎记。
随着表层的皮肤被撕咬下来,下面露出的竟是青黑色的刺青,根本不是血肉。
那是一条盘踞在皇陵之上的九头蛇——前朝皇室暗卫死士的图腾。
所谓的胎记,竟是一层逼真的如意皮伪装!
皇后手里的迦南香珠“啪”的一声断了,珠子滚落一地,噼里啪啦乱响。
她猛地站起身,掩面后退,看着谢昭宁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虫子不会骗人。”
苏清漪弯腰拾起一只落在地上的金蝉,指腹轻轻摩挲着它那还在微微震颤的薄翼,声音很轻:
“骗人的,只有披着人皮的蛇。”
轰隆——!
殿外一声惊雷炸响。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宫墙红瓦。
苏清漪侧过头,看向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远山。
在雷声间隙,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振翅声。
那不是金蝉。
那是某种更庞大、更危险的东西,正从西山后崖的方向,乘着风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