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斋”被查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青石镇的大街小巷。愤怒、同情、担忧、还有少数幸灾乐祸的目光,交织在这家曾经门庭若市的食肆周围。
吴妈强撑着料理完店里的残局,将受惊的伙计们暂时安抚回家,自己却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揣着陈老伯等人连夜写好的联名状纸,以及变卖几件首饰凑来的银钱,颤巍巍地来到了县衙大门外。
“咚!咚!咚!”
沉闷的鸣冤鼓声,敲碎了清晨的宁静,也敲在了无数关注此事的人们心上。
县衙大门缓缓打开,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高喊“威——武——”。堂威喝过,头戴方巾、面沉似水的王县令踱步而出,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落座。
“何人击鼓鸣冤?带上堂来!”王县令惊堂木一拍,声音带着官威。
吴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捧着状纸,一步步走上公堂,双膝跪地,高声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妇人吴氏,乃本镇‘回味斋’管事,代东家姜氏,状告税课司书吏王仁,构陷良善,栽赃诬告,封我店铺,断我生路!求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说着,她将状纸高高举起。
早有衙役上前,接过状纸,呈递公案。王县令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眉头微蹙。状纸上,陈老伯等十余位青石镇有头脸的乡老联名作保,力陈“回味斋”用料精良、童叟无欺,指斥王书吏所为乃挟私报复,证据不足,程序失当。
“传被告,税课司书吏王仁上堂!”王县令放下状纸,吩咐道。
不多时,那三角眼王书吏大摇大摆地走上堂来,只是随意拱了拱手,并未下跪,神态颇为倨傲:“卑职王仁,见过县尊大人。”
“王书吏,”王县令语气平淡,“民妇吴氏状告你构陷‘回味斋’,你可有话说?”
“纯属污蔑!”王仁三角眼一翻,指着吴妈,厉声道,“县尊明鉴!卑职接到多人举报,‘回味斋’使用霉米瘟肉,坑害乡里,证据确凿!昨日卑职带人查验,当场搜出霉米数升、劣质猪肉数斤!人赃并获,何来构陷之说?这老虔婆分明是刁蛮抗法,颠倒黑白!”
“你胡说!”吴妈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老泪纵横,“青天大老爷!那米、那肉,根本不是我们店里的!是他们带来的,硬栽赃给我们!我们店里的米面粮油,都是老身每日亲自查验,绝无问题!街坊四邻皆可作证!”
“作证?”王仁嗤笑一声,“谁作证?你店里的伙计?他们自然帮着你说话!那些食客?谁知道是不是被你们收买了?县尊,依《大诰》,查处商铺劣行,人赃并获即可定案!现有赃物在此,岂容她狡辩?”他一挥手,早有胥吏将昨日那几袋“证物”提上堂来,扔在地上。
王县令看了看那些米和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悲愤无助的吴妈,以及一脸有恃无恐的王仁,心中已然明了。这王仁是税课司的人,税课司直属州府管辖,虽级别不高,却掌握着实权,便是他这七品县令,平日也要让其三分。更何况,这背后似乎还牵扯到税课司管事周文远……那周文远近日攀上了高枝,风头正劲,据说与京城某位大人物搭上了线。
一边是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一边是手握实权、背景不明的胥吏……这案子,并不难判。
王县令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吴氏!公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王书吏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店使用劣材,违反律法,依律查封,合情合理!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官定不轻饶!退堂!”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吴妈如遭雷击,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见了血痕,“求大老爷开恩!容小妇人请人证!请大老爷验看那些米肉!那真的不是我们店里的啊!”
“放肆!”王县令面露不耐,“本官已当堂勘验,赃物无误!此案已结!再敢喧哗,大刑伺候!来人,将她轰了出去!”
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架起哭喊挣扎的吴妈,毫不留情地拖出了县衙大门,将她推搡在地。
冰冷沉重的县衙大门在吴妈绝望的目光中,缓缓关闭。门外围观的百姓见状,无不摇头叹息,面露愤懑,却敢怒不敢言。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啊!”陈老伯挤过人群,扶起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吴妈,老泪纵横,“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妈目光空洞,喃喃道:“完了……‘回味斋’完了……东家……老身对不起你啊……”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愤与无助之中时,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哟,这青天白日的,县尊大人断案如神,真是让我等草民大开眼界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衫、手持折扇、作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摇着扇子,慢悠悠地从街角踱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箱子。
这男子面生得很,并非青石镇人,但通身的气派却不容小觑。
守门的衙役见来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上前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那公子哥“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柄指了指紧闭的县衙大门,笑道:“没什么贵干,就是刚看了场热闹,觉得王县令这案子断得……颇有‘新意’,特来请教一番。顺便嘛,给你们县太爷送份‘贺礼’。”
衙役面面相觑,摸不清这人的路数。那公子却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瘫坐在地的吴妈和陈老伯面前,弯腰看了看,啧啧两声:“这位老人家,可是‘回味斋’的吴管事?”
吴妈茫然地点点头。
公子哥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清凉的药香弥漫开来。他不由分说,将一些白色药粉轻轻撒在吴妈磕破的额头上。
说也奇怪,那药粉一沾上伤口,血立刻止住了,一股清凉之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吴妈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一点金疮药,不值什么。”公子哥收起药瓶,又对陈老伯拱了拱手,“这位老丈,可是本镇保长?”
陈老伯警惕地看着他:“老夫正是。公子是?”
“鄙姓苏,单名一个‘瑾’字,来自州府。”苏瑾笑容可掬,“家中做些小生意,前些时日路过贵镇,曾在‘回味斋’用过几次饭,对赵娘子的手艺和为人,甚是钦佩。今日听闻贵店蒙冤,特来瞧瞧。”
州府来的苏公子?陈老伯和吴妈对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这个时候,一个州府来的富家公子出现,是福是祸?
苏瑾似乎看出他们的疑虑,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手心,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吴管事,陈保长,方才堂上之事,苏某在外听得一清二楚。那王县令,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偏袒。你们这般击鼓鸣冤,循正规途径,是扳不倒那王仁的,更动不了他背后的周文远。”
“那……那该如何是好?”吴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苏瑾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县衙大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有时候,对付小鬼,就得用点非常手段,或者……请出更能管得住他们的大佛。”
他顿了顿,对身后的小厮招招手。小厮将那个红布盖着的箱子抬上前。苏瑾“唰”地掀开红布,露出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包装精美的……糕点?还有几坛泥封的好酒。
“这是?”陈老伯愣住了。
“一点‘心意’。”苏瑾笑得像只狐狸,“王县令不是喜欢‘人赃并获’吗?苏某这就去帮他‘获’点更实在的东西。吴管事,陈保长,你们暂且回去,安抚众人,静候佳音。这青石镇的天,还翻不了!”
说完,他也不多解释,让一个小厮上前对守门衙役塞了点碎银,低声说了几句。那衙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县衙侧门打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到苏瑾,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苏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县尊大人正在后堂歇息。”
苏瑾对吴妈和陈老伯使了个“放心”的眼色,然后整了整衣袍,摇着折扇,带着那箱特殊的“贺礼”,跟着师爷,优哉游哉地从侧门进了县衙。
留下吴妈、陈老伯和一众围观百姓,在外面目瞪口呆,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期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真能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冤案中,撬开一道缝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