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那句话砸在院里,很沉。
“不能再等明天了。”
王氏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把玉姐搂紧。炳坤攥紧铁锹把。陈福看着陈源。栓子还在一边抖。
“当家的…”王氏嗓子干哑,“不等明天…咋办?这院子…”
“这院子不能待了。”陈源打断她,声音不高。他看看干透的水缸,看看封死的鼠洞,又看看西墙根那个新发现、只用石头塞住的窟窿。“没水了。地底下那东西早晚掏穿地爬出来。张家那边一堆疫鬼,闹得凶,不知道啥时候就撞开门冲到咱家外头。”
他停了一下,喉咙滚了滚:“守下去,就是等死。渴死,病死,或者让外面那些东西冲进来撕了。”
院里没人吭声,只有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响声,还有墙角洞里传出的闷闷抓挠声,听着瘆人。
“爹…咱要走?”炳坤哑着嗓子问,脸上有点空。这院子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走。”陈源说出这个字,很重,但很清楚。“趁现在还有点力气,天还没黑透。”
“去哪儿?”王氏声音发颤,眼里全是怕。外面天大地大,到处是疫鬼,能去哪儿?
陈源沉默了一下。他其实也没准地方。但绝不能留在这死地。
“往镇子东头走,”他尽量让声音稳当,“我记得那边有几家院子深,有自家井的,兴许…兴许还有活人,能讨口水。再不行,出了镇,往野地躲,找河沟,总比窝在这儿干死强。”
这是没法子的法子,险得很,但比干坐着等多一口气。
陈福最先明白过来:“老爷说的是。老奴这就去收拾能带的。”他转身就往屋里走,步子急但稳。
“福伯,”陈源叫住他,“只拿要紧的!粮食、盐、能防身的家伙。裹脚布多缠几道,走路轻,也防咬。厚衣裳穿身上,包袱皮省下来包粮。”
“哎!”陈福应着。
“娘子,”陈源看王氏,“把剩的干饼、粟米炒熟,带着路上吃。那点咸菜汁…给玉姐和炳坤蘸饼子吃了,长力气。”
王氏眼圈红了,重重点头,拉着玉姐快步进灶房。
“炳坤,”陈源把儿子叫过来,自己握紧短刀,“你跟紧我,机灵点,看着两边。”他把那根削尖的门闩木头递给栓子,“你拿这个,跟紧福伯,看着后头!”
栓子哆嗦着接过木头棍。
陈源自己攥紧短刀。这玩意得在他手里才顶用。
命令一下,院里的人像挨了鞭子,压着慌忙活起来。没人哭没人问,活命的劲头顶着。陈源自己走到院门后,凑门缝死盯着外面巷子,耳朵竖着听动静。
收拾得快。实在没多少东西。一小布口袋炒熟的粟米,几块硬饼子,那小半袋粗盐用破布包严实塞怀里,水是一滴没有。陈福找来的麻绳捆好东西。炳坤紧挨着陈源。王氏给玉姐裹上厚旧衣。
“老爷,妥了。”陈福低声道,肩上挎着粮袋。
陈源点头,最后看了眼这住了多年的小院,灶房冷的,水缸空的,墙角那闷响的洞像烂疮。他心里酸了一下,但没舍不得。
“走。”他拉开门闩。
门刚开个缝,外面巷子里猛地传来更响的撞门声和嚎叫声,正是张屠户家那边!好像有啥东西在猛撞他家的门!
所有人脸一白。
“快!”陈源低吼,不再犹豫,侧身闪出去。
一个接一个溜出来,陈源打头,炳坤紧跟着,女人孩子夹中间,栓子跌跌撞撞跟着陈福。陈源反手轻轻带上门,或许…或许还能挡一下,或许再也回不来。
他们贴墙根往东挪,步子轻,心跳响。
远处每一声嚎叫,风每一次吹草动,都让队伍一僵,憋住气。运气好,大部分疫鬼好像真被张屠户家那边的大动静引过去了,他们这条巷子反而暂时空着。
路过几家熟门熟户,有的门窗破着,血糊糊的,有的死静,不知里头是空是满。
玉姐吓得小声哭,被王氏捂紧嘴。炳坤眼珠子乱转,盯着四周。陈福撑着腿软的栓子。陈源眼神尖,不停找路。
终于,拐过几个弯,后头的嚎叫声好像远了点。前头巷子口,能看见更宽的街,和远处一些看着更完整、院墙更高的人家。
盼头好像就在前头。
但陈源心没松。他知道,走出这熟巷子只是头一步。更大的不知道和险路,肯定猫在前头那片死静的房子和更大的野地里。
他们离了窝,走上了真正的逃荒路。后头是死地,前头是摸黑的道,怀里只有一把炒米,半袋盐,和一把短刀。
天灰蒙蒙压着,冷风卷着渣子打旋。陈源攥紧刀把,指节白。他吸口气,领头迈出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