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张放下手里的活计,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沈安宁,又抬眼望了望通往阁楼的那道窄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孩子,”他开口,打破了沉寂,“这天也黑了,外面不安全……你要是没地方去,楼上有个小阁楼空着。”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破旧,但唯一的好处是窗户朝北,终年不见光。你……先将就一宿?”
沈安宁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仅没有被驱赶,反而被主动邀请留下?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除了这句话,她不知还能说什么。漂泊无依的魂灵,第一次找到了“容身之处”,哪怕它听起来如此简陋。
老张摆了摆手,神情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是出门在外,互相帮衬罢了。阁楼小是小了点,被子也潮,你……别嫌弃。”
跟着老张飘上窄梯,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阁楼比沈安宁想象的还要低矮,她一抬头,差点撞上房梁。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老木头和旧书籍的味道。
老张摸索着拉亮了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光线勉强照亮了这片狭小空间。只有一张铺着旧棉絮的单人床,一个掉漆的铁皮柜子,墙角堆着些蒙尘的杂物。墙皮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暗沉的砖石。
“这柜子你……呃,估计你也用不上,”老张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但角落是干净的。晚上要是……要是觉得太黑,就别关灯,费不了几个电。”
沈安宁悬浮在旧床板上方几厘米处,模仿着躺下的姿势。身下是粗糙、印迹斑斑且带着潮气的被子,这让她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在她过去的卧室里,每一件床品都是真丝定制,每日有人熨烫平整,散发着阳光与熏香的柔和气息。与眼前的破败一对比,那份回忆显得愈发遥远,甚至带上了一点可笑的意味。
这番笨拙的关心,与昔日仆役们程式化的周到服务截然不同。但她看着老人脸上被灯光刻画的深刻皱纹,突然意识到,这份收容,对于这个清贫的家庭而言,已是莫大的善意。
“真是……荒谬。”她无声地自语,魂体因情绪波动而微微荡漾。她试图驱散脑海里关于过去的画面,那些闪亮的派对、温暖的家庭晚餐、堆满房间的昂贵礼物……但越是抗拒,那些记忆就越是清晰,与眼前的破败形成尖锐的对比,像针一样刺着她的意识。
经过一番心理挣扎,最终沈安宁还是压下了那点本能的不适。虽然没有实感,但阁楼里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凉气息,让她近乎涣散的形体稳定了不少。在昏暗的光线下,校服裙的黑色几乎融进了阴影里,只有那个红领结,还固执地保留着一丝鲜红的颜色。她摸了摸额间的子弹锚点,一种久违的、近乎安心的感觉悄然滋生——至少在这里,她无需再时刻恐惧被阳光灼烧得魂飞魄散。
第二天早上,她被阁楼的霉味“唤醒”。刚飘下楼,就看到老张端着两碗白粥放在桌上,粥里飘着几根咸菜。“醒了?赶紧吃点。”
沈安宁看着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又想起家里早餐的牛排、牛奶,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她对碗筷无动于衷,语气里带着点娇气:“这粥也太稀了,咸菜里还有头发。”
老张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没生气,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她:“乡下人家,就这条件。先将就下,回头爷爷给你买好吃的。”
沈安宁看着碗里的豆腐干,突然觉得有点愧疚。她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可现在,一点点不如意,都能勾起她的脾气。她小声说:“不用了,我……吃不了。”
老张叹了口气:“那你坐着吧,等会儿我孙子回来,你们认识认识。”
沈安宁心里一紧,赶紧躲到角落的阴影里——她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