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周凯心底那丝被理智压下的疑虑,却如同水底的暗礁,再次浮现。两个亿的烟雾弹足够浓,但这代价是否高昂得有些刻意?他需要一次毫无防备的突袭,来验证这精神崩溃的真伪。
他并未回到自己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楼下安保部的核心监控室。他以“复盘重要会议后的信息安全”为由,调取了高层协调会结束后,会议室内及门口区域的监控录像。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屏幕,重点回放沈明宇“遗失”平板前后的画面。
画面显示,会议结束后,众人起身离席。沈明宇神情恍惚地收拾文件,将平板电脑随手拿在手中。他没有立即走向门口,而是步履略显虚浮地踱到窗边的沙发旁,似乎想独自静一静。他下意识地将平板放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腾出手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不堪。随后,他好像完全忘了平板的存在,转身便跟着最后几人离开了会议室。那台被遗落的平板,因他转身的轻微震动,从弧形扶手上滑落,悄无声息地嵌进了沙发坐垫与靠背的缝隙深处。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东张西望、刻意放置的迹象。周凯甚至放大了沈明宇当时的表情特写——只有一片空洞的疲惫。
“难道……真是我多心了?”周凯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精密陷阱的人,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的、充满偶然性的错误?这更像是一个运气耗尽的倒霉蛋。
他心底的疑虑,在这一刻,实实在在地消散了大半。
然而,终极的谨慎,是周凯能行走于悬崖边缘而不坠落的信条。即便信了八成,那最后两成,也必须用最笨的方法去验证。他需要构建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来为这场“崩溃”盖棺定论。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唤来心腹,下达了两条清晰的指令:
“第一,不惜代价,去查清楚最近在S国举行的苏富比那场‘印象派及现代艺术’秘密拍卖会,参会人员名单里,有没有沈明宇。”
“第二,查下沈明宇最近的行踪。除了集团,他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调查结果在一天后发到了他的加密手机。
关于拍卖会: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严格保密的参会者核心名单中,确实有“Shen mingyu”的拼音名字以及对应的邀请函编码。但由于是高度私密的“秘密拍卖”,他具体竞拍了哪件藏品,外界无从得知,这是符合规则的。
关于行踪:此前,沈明宇行为规律,除必要会议外均在下班后直接返回别墅,且终日窗帘紧闭。而近期,其行踪变得飘忽,别墅多次整夜漆黑;更有眼线确认,其护卫李锐曾在“巅峰”俱乐部将酩酊大醉的他接回。从规律的深居简出,到近期的行踪不明与公然买醉,这一轨迹清晰地证实了其精神状态的持续下滑。
两条信息,似乎都在佐证同一个结论:沈明宇不仅参加了那场拍卖会,其行为模式也从稳定的封闭转向了不稳定的崩溃,完全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里。
周凯看着报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名单上的名字是做不了假的,苏富比的信誉就是铁证。而一个遭受重大打击、心灰意冷的年轻人,用挥霍和封闭自我来逃避现实,在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午后,周凯经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脚步微顿。沈明宇的办公室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缝,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沈明宇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面向墙壁。而在那面原本挂着一幅价值不菲的古典油画的墙上,此刻取而代之的,正是那幅他在董事长办公室见过的、色彩狂乱笔触粗糙的《梦回镜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沈明宇的背影和那幅“名画”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沉浸在那片混乱的色彩所构筑的“镜河”梦境中。
周凯在门口静静地站了足足十秒。
他看着沈明宇那专注到近乎虔诚的背影,看着那幅在他眼中与垃圾无异的画作,脑海中最后的风险评估完成了:
一个能设计出如此复杂陷阱的人,必然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明确的目标。而眼前的沈明宇,如同一具被抽空的躯壳,所有的魂都像是被那幅画吸了进去,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垮掉”的气息,是任何演技都难以长期维持的。
看来,这位大少爷是真的垮了。不仅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连精神和意志都一并崩塌了。“人傻钱多,莫过于此。”
周凯心底最后那点疑虑,终于被一种混合着荒谬、鄙夷和彻底放心的情绪所取代。他再无任何探究的兴趣,转身径直离去,步履从容而坚定。
他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一个已经自我放逐、沉浸在虚假精神世界的废物少爷,不再具备任何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