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研究院的临时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与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林晚意小心地解开陆珩背上已经渗血的绷带，当灼伤的水泡和焦黑皮肉暴露在眼前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是三天前在石窟塌陷时为掩护她而受的伤。特制的能量灼伤极难愈合，常规药物只能缓解疼痛，无法阻止伤口边缘缓慢扩散的坏死。
“医疗组说需要送回基地做细胞重塑。”陆珩背对着她，声音平稳，但额角细密的汗珠暴露了真实的痛楚，“但眼下走不开。”
林晚意没说话，只是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七枚颜色各异的药膏，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这是她从慧寂传承记忆中提取出的古法配方——用敦煌本地的七种稀有草药，辅以微量织女星能量调制而成。
“会有点疼。”她挖出少许深绿色的药膏，指尖在触碰到伤口前顿住，“……忍着。”
药膏敷上的瞬间，陆珩的脊背肌肉猛然绷紧。那不是寻常的刺痛，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冰凉与灼热的矛盾混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能量针刺入受损组织，强行激活细胞的再生能力。
林晚意的手很稳，一点一点将药膏涂抹均匀。在她精神力的微观感知中，药膏中的星辉能量正沿着灼伤的脉络游走，驱逐那些顽固的能量残留，同时刺激新的肉芽生长。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手背上的星痕微微发烫，新增加的两个银点正缓慢地沿着小臂向上蔓延——每一次使用织女星之力，都会加速星化进程。
但值得。
十五分钟后，陆珩背上的伤口明显好转：焦黑的部分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淡粉色皮肉，水泡也干瘪下去。
“这是什么药？”陆珩活动了一下肩膀，惊讶地发现疼痛减轻了大半。
“慧寂的遗方，他当年在沙漠中研究草药三十年改良出来的。”林晚意收起药盒，脸色有些苍白，“一天三次，三天后应该能愈合八成。但一个月内不能再用能量武器，否则会复发。”
她转身去洗手，背对着陆珩。陆珩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手背上新增的星痕，眼神沉了沉。
“你付出的代价不止是药吧？”
水流声停了。
“星化进程加快了百分之十五。”林晚意擦干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救人总比杀人强，慧寂是这么教我的。”
窗外传来游客的喧闹声，巡展第二天的下午场开始了。医务室内的寂静与窗外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陆珩穿好衣服，突然说：“陈景深半小时前发来加密信息，说找到了他父亲日记缺失的那几页。”
林晚意猛地转身。
“在哪里？”
“在他的旧宅，敦煌市区一栋八十年代的老楼里。”陆珩调出地图坐标，“但他不敢自己进去，说那里有他父亲生前布置的防护，只有特定能量特征的人能安全通过——他怀疑是针对织女星共鸣者的陷阱，也可能是……留给真正继承者的考验。”
“他想让我们去？”
“他说如果愿意，下午四点在那里碰面。”陆珩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我不建议你去，太像陷阱。”
林晚意思索片刻，摇头：“得去。慧寂的传承不完整，我总感觉缺了最关键的部分——关于如何控制星化速度，关于织女星之力的真正用途。也许陈景深父亲留下的，就是答案。”
“也可能是夜皇设的局。”陆珩提醒，“陈景深的立场至今不明。”
“我知道。”林晚意从腰包里取出那块封印着暗金色雾气的碎石，碎石表面的“眼睛”纹路正缓慢地脉动，“但如果真是陷阱，我们不去，他们也会有下一步动作。不如主动出击。”
她将碎石放在桌上，用灵枢笔在周围画了一个简单的禁锢符阵。碎石顿时安静下来。
“而且，”她补充道，“如果陈景深父亲真和慧寂有关系，那栋旧宅里可能有对付那个‘寄魂塑像’本体的线索。我们不能一直被动防御。”
陆珩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最终点头：“我调一队人外围策应。但进去的只有我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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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五十分，敦煌老城区。
这是一片即将拆迁的旧楼区，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只剩零星几户还亮着灯。陈景深所说的那栋楼在小区最深处，五层的红砖楼，墙皮剥落，窗户破碎，一副久无人居的衰败模样。
但林晚意一走近就感觉到了异样。
楼周围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能量场，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普通人和设备都察觉不到，但她体内的织女星种子却开始自主旋转，洒出点点星辉——那是共鸣反应。
“能量场的频率……和慧寂石室的一模一样。”她低声对陆珩说，“不是陷阱，至少不完全是。”
陈景深从楼角的阴影里走出来，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憔悴，眼下的乌青像几天没睡好。
“你们来了。”他声音沙哑，“我父亲去世后，这栋楼我就再没进来过。不是不想，是不能——每次靠近到五十米内，就会头疼欲裂，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
他递过来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304室。防护只针对普通人，如果是你们……也许能进去。”
林晚意接过钥匙，指尖触到钥匙的瞬间，钥匙表面亮起一行细密的银色符文，一闪而逝。
“这是……”她认出了那些符文——慧寂刺绣图录里的基础纹样。
“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验证。”陈景深苦笑，“看来你们确实是被选中的人。我在对面的茶馆等，如果有危险，或者……如果找到他死亡的真相，请告诉我。”
他说完转身离开，背影有些佝偻。
林晚意和陆珩对视一眼，走进楼洞。
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木头的气味。声控灯坏了，只有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天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每一步都惊起细小的尘埃。
三楼，304室。
老式的防盗门锈迹斑斑，锁孔却异常干净。林晚意插入钥匙，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灰尘扑面，相反，房间内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三十平米的小客厅，老式的木质家具，墙上的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根据陈景深提供的资料，这正是他父亲陈渊去世的时间。
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深褐色的木盒。
林晚意走近，发现木盒表面没有任何灰尘，像有人每天擦拭。盒盖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恰好与她手中的织女星种子吻合。
她取出种子，放进去。
种子严丝合缝地嵌入凹陷，木盒内部传来机械转动的轻响，盒盖自动弹开。
里面不是日记，而是一卷用特制丝线装订的手抄本。封面是手写的四个字：
《织星禁录》
林晚意翻开第一页。
“余，陈渊，慧寂大师第七代记名弟子，奉师命隐于世俗，监察‘寄魂塑像’之动向，待真正传人现世，将此录交付……”
她快速翻阅。手抄本前半部分是慧寂亲自撰写的织星之术进阶要诀，包括如何控制星化速度、如何用星痕构筑防御、如何在刺绣中融入治愈之力——这正是她急需的知识。
但后半部分，画风突变。
那是陈渊自己的调查记录。
“天宝九年，慧寂师于敦煌遇一西域妖僧，号‘大黑天’。此僧修邪法，以人命炼‘寄魂塑像’，欲夺高僧法体以获长生。慧寂师与之斗法三日，终将其封入自塑泥像，埋于莫高窟某处……”
“贞元二年，大黑天残魂破封一丝，附于香客之身，慧寂师以织星之术重封之，然自身遭反噬，始现石化之兆……”
“民国二十六年，有盗墓贼误触封印，大黑天意识苏醒小半，蛊惑军阀挖掘莫高窟，幸得当时守窟道士以命相搏，再封之……”
“一九八五年，余奉师门遗命至敦煌，发现大黑天已暗中控制‘夜皇’前身组织，以月长石网络渗透全城，寻完美宿主。余假意接近，获其信任，然身份终露……”
记录到这里中断。
最后一页，是血写的字迹，凌乱而急促：
**“大黑天本体在——第——”
后面的字被大片的血污覆盖，无法辨认。
但林晚意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两个字：第——
是第几？第几窟？
莫高窟编号的洞窟有735个，加上未编号的至少过千。如果不知道具体数字，等于大海捞针。
“看这里。”陆珩指着血污边缘的几个极淡的墨点。
林晚意凑近，用精神力扫描。墨点之下，隐约有被血迹覆盖的铅笔痕迹——是几个数字的轮廓。
她闭上眼睛，让精神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般，一寸一寸还原纸面的细微起伏。
第一个数字：3
第二个数字：？(模糊)
第三个数字：8
“38？138？238？”陆珩皱眉，“范围还是太大。”
林晚意摇头，继续感知。在血污最深处，还有两个极小的、像是不小心点上去的墨迹：一个在数字3的左下方，一个在数字8的右上方。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图案。
那是慧寂刺绣图录里的一种标记法——用针脚的位置暗示数字。左下方一点代表“百位”，右上方一点代表“个位”，中间的数字是“十位”。
所以是：三百……八十……八？
“第388窟。”她脱口而出。
陆珩立刻调出莫高窟的数字档案：“第388窟，盛唐时期开凿，主室覆斗顶，西壁开龛，内塑一佛二弟子二菩萨……等等，这个窟在1987年就因为严重风化永久关闭了，不对游客开放，连研究人员都很少进入。”
“永久关闭，无人打扰，正是藏匿本体的绝佳地点。”林晚意合上手抄本，“而且1987年关闭——陈渊是1986年去世的。时间对得上，他在发现大黑天本体位置后被杀，然后对方迅速让洞窟‘自然风化’关闭，彻底隐藏起来。”
她将《织星禁录》小心收好，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房间角落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己打开了。
滋滋的电流声中，传出一个苍老而扭曲的笑声：
“找到……了……”
不是从收音机喇叭发出的声音，而是直接在他们意识深处响起。
林晚意手背上的星痕瞬间灼痛，她猛然转身，看见客厅的墙壁上，那些原本普通的墙纸纹路，正缓缓“蠕动”起来——不，不是墙纸在动，是墙纸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勾勒出一个个扭曲的人形轮廓。
“走！”陆珩拉着她就往外冲。
身后，墙壁开始渗出血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只眼睛的形状，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这一刻全部亮起，疯狂闪烁。每一层的楼梯拐角处，都传来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像有很多人正从楼上楼下同时包围过来。
但他们冲到一楼时，却发现楼道门消失了。
原本是门的位置，现在是一面完整的、正在渗出暗金色液体的砖墙。
“幻觉？”陆珩试图用能量武器轰击，但攻击如泥牛入海。
“不是幻觉，是能量实体化。”林晚意看着墙壁上那些越来越清晰的眼睛轮廓，咬牙取出灵枢笔，“大黑天知道我们发现了它的位置，想在这里解决我们。”
她咬破舌尖，将一滴血抹在笔尖，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刺绣。
不是静默结界，而是攻击性的“星爆针阵”——慧寂禁录里记载的、对付邪祟的杀招。
七针落下，七个银色的光点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能量针，暴雨般射向墙壁上的眼睛。
暗金色的液体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眼睛一个接一个炸裂。墙壁开始剧烈震颤，砖块剥落，露出后面真实的楼道门——
门已经被某种半透明的、血肉般的物质封死了。
“从窗户！”陆珩当机立断，一脚踹开旁边的窗户。
两人先后跳出去，落在楼后的杂草丛中。回头看时，那栋楼所有的窗户都开始渗出暗金色液体，整栋楼像一个正在融化、流脓的怪物。
远处传来引擎声，白鸦带着策应小队赶到。
“撤！”陆珩下令。
车队迅速驶离老城区。最后一瞥中，林晚意看到那栋楼的楼顶，站着一个模糊的、由暗金色雾气组成的人影。
人影对她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然后整栋楼轰然坍塌，化作一堆普通的废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林晚意知道不是。
大黑天在示威，在警告。
也在宣告：
游戏，才刚刚开始。
车内，她翻开《织星禁录》的最后一页，看着那被血污覆盖的数字，轻声说：
“第388窟……明天一早，我们去看看。”
陆珩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
而手背上，星痕又多了三个。
一共十二个了。
像一串沉默的警告，提醒她时间正在流逝。
窗外，敦煌的夕阳如血，染红整片戈壁。
而在莫高窟的某个永久关闭的洞窟深处，一尊被尘埃覆盖的塑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