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关掉电脑，屏幕黑下去的瞬间，光标还停在空白文档中央。她没起身，手指搭在键盘上，盯着抽屉口露出的一角记录本。手机震动了一下，消息提示音很轻。
是陈昊发来的照片。一张登机牌，航班号后面写着“首站柏林”。
她点开对话框，打字：“这么快就出发了？”发送。
那边回得很快：“刚过安检。你昨天直播我看了，讲得挺好。”
林小雨低头笑了笑，敲键盘：“那你这次去，是不是也得讲点啥？”
“讲啊。”陈昊回，“不卖书，送信。”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窗外。对面楼的灯都亮了，有户人家正拉上窗帘。她想起自己那句“真实是底色”，当时说得平静，现在却觉得重了些。
她打字：“那你可别光说大话。真能让外国人听懂咱这些事？”
“听不懂就多说几次。”陈昊发来一个表情包，是他自己画的卡通头像举着喇叭，“反正我带了翻译软件，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方言录音合集。”
林小雨这才注意到他背景里人来人往，头顶是巨大的航站楼指示牌。她忽然问：“你真打算搞那个‘方言故事角’？”
“已经在联系书店了。”陈昊回，“我想放几个二维码，扫出来是各地学生录的故事。原声，不配乐，也不剪辑。旁边附一段英文说明，简单点，让人知道这不是表演，是生活。”
她没再打字，只是看着屏幕。几秒后，新消息跳出来。
“其实我有点怕。”
“不是怕没人来，是怕来了，听完只当新鲜。笑两声就走。”
“可这些事，对我们来说都不是笑话。”
林小雨把这句话读了两遍。她想起文化馆闭展那天晚上，人群举着手机照亮彼此的脸。那时候也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在听。
她回复：“那你就在牌子上写清楚——这不是猎奇，是真实。”
陈昊过了会儿才回：“我已经写了。”
下一秒，视频请求弹了出来。
她接通。画面晃了晃，接着出现陈昊的脸，背后是候机厅的长椅和行李车。他把手机支在膝盖上，举起手里一张硬纸板。
上面四个大字：中国故事。
笔画歪歪扭扭，像是用马克笔临时写的，边角还有涂改痕迹。林小雨盯着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这字谁写的？”
“我自己。”他说，“机场打印店不让加艺术字体，说影响识别。”
“那你这‘国’字少一点，‘故’字还写倒了。”
“没事。”他把牌子举高，“看得清就行。等到了地方，我再重新做一块。”
林小雨靠在椅背上，手摸到抽屉缝里的记录本。她没抽出来，只说：“记得把我们也写进去。”
“哪部分？”
“所有没被听见的部分。”她说，“食堂阿姨说的话，张悦在楼梯间哭的那次，还有你躲在器材室写小说的日子。这些都不是大事，但都是真的。”
陈昊点头：“我都带着。”
画面静了一瞬。广播开始播报登机信息，声音从远处传来，听不清具体内容。陈昊看了眼手表，说：“我得走了。”
“嗯。”她应了一声，“到了发个消息。”
“好。”他拿起背包，把手机塞进口袋前最后说了句，“替我跟那些还在写的人，说声你好。”
通话断开。
林小雨放下手机，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她打开新建文档，光标还在闪。她敲下第一行字：“那天他举着牌子说要让世界听见中国的真实……”
写到这里，她停下，保存文件，命名为《出海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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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起飞后，陈昊从包里翻出耳机。他没听音乐，而是点开一个音频文件夹，标题是“匿名论坛·语音存档”。
第一条录音来自南方小镇，一个女生用方言讲她如何偷偷把妈妈撕掉的日记一页页拼回来；第二条是北方城市，男孩说着自己每天绕远路上学，只为经过一家书店看看橱窗里的书；第三条是林小雨的声音，很轻，讲的是她第一次在论坛发帖前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过程。
他一条条往下听。
空姐推着餐车经过，问他要不要喝水。他摇头，继续盯着屏幕。听到第十二条时，他突然坐直了身子。
那是张悦的声音。她说：“我一直以为优秀就是不露破绽。后来才知道，敢暴露裂缝，才算完整。”
陈昊闭上眼，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等他再睁开，已经在备忘录里写下几行字：
1. 在合作书店设“方言故事角”
2. 每本书附赠一张声音卡，扫码可听原声讲述
3. 签售时准备双语版简介，中文为主，英文为辅
4. 鼓励读者朗读母语片段，收录进“全球回声计划”
他翻到最后一项，停顿片刻，加上一句：“不追求完美翻译，只求留下原始声音。”
飞机穿过云层，舷窗外一片白茫。他把备忘录截图发到工作群，附言：“按这个方向准备物料。”
对方很快回复：“语言团队担心本地读者接受度。”
他回：“我不需要他们立刻懂。只需要他们愿意听一次。”
消息发出去后，他摘下耳机，放进写着“中国故事”的纸牌下面压好。纸牌背面有几行小字，是他昨晚写的：
“我的故事不是出口商品。
它是邀请函。
请你看一看，另一群少年是如何长大。”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手机震动。是林小雨。
消息只有八个字：“替我说声你好。”
他睁开眼，解锁手机，在对话框里发了个“比耶”的表情包。
然后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在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