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金属反光映出陈东的脸。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四十三分。走廊灯光稳定,没有晃动,也没有延迟。他整了整领带,袖扣擦过衬衫纽扣,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省委政法工作协调会还有十七分钟开始。
他提前走到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长桌已坐了半数人,高育良坐在主位左侧,手里拿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封面印着《资治通鉴》四个字。他正低头翻页,动作不急,但翻得密。
陈东走过去,站在自己位置前,轻声说:“高书记,我来汇报下案件最新进展。”
高育良抬眼,点头示意坐下。
陈东打开文件夹,取出三页纸,一页是资金流向图,一页是林仲被捕后的通讯记录,第三页是山水庄园产权变更的审批流程截图。他逐项说明,语速平稳,用词精准,每一个数据都标明出处。
说到“南华文化”公司注册时间与加急审批完成时间仅相隔两小时时,高育良的手指在书页边缘顿了一下。
“这些程序上的漏洞,确实需要重视。”高育良合上本子,声音温和,“但现在舆情热度太高,群众情绪激动,万一引发误解,影响的是整个政法系统的公信力。”
陈东没接话,等他说完。
“我建议,这起案件移交常规经侦流程处理,专案组暂时收编,避免外界猜测我们搞运动式执法。”
桌上几个人交换眼神。有人点头,有人低头记笔记。
陈东开口:“我同意加强制度监管。既然审批环节出了问题,不如趁这个机会,梳理全省财政补贴和不动产登记的联网审核机制。技术上完全可以实现自动预警。”
他没提“继续查”或“不能停”,只说“制度修补”。
“你是说,把这次的问题变成改进工作的契机?”有人问。
“正是。”陈东看着高育良,“查案是手段,不是目的。真正重要的是,让以后的人不敢走这条路,也走不通。”
高育良嘴角微动,没反驳。他知道这话没法驳。说多了,反而显得阻拦改革。
会议继续。议题慢慢从“要不要压”转向“怎么管”。陈东提出的三项监管补丁被记入纪要,其中一条明确要求“重大资产变更需双人生物识别验证”。
散会铃响前一分钟,祁同伟起身去了洗手间。
陈东等了几秒,也站起来,绕到走廊拐角。祁同伟正对着镜子洗手,水声哗哗响。
“老祁。”陈东靠在墙边。
祁同伟抬头看了他一眼,关水,抽纸擦手。
“你当年在缉毒队,破的那起跨境案,卷宗我还看过。”陈东说,“三个毒枭落网,边境线清了半年。”
祁同伟没说话。
“那样的人,不该被现在的局面困住。”
祁同伟捏紧了纸巾。“有些事,查得太清,对谁都没好处。”
“我不是要拉你站队。”陈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递过去,“这是林仲名下一家空壳公司的资金去向,做了脱敏处理,不涉及具体人名。你看完可以烧掉。”
祁同伟没接。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陈东声音低了些,“家人安全,前途进退,都不是小事。但这张图里,有条路径能让你保住底线,也不拖累他们。”
祁同伟终于伸手接过,塞进内袋。
“别做多余的事。”他说完,转身走了。
陈东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电脑。他调出会议录音,选中高育良发言段落,放慢速,一句句听。
当听到“维稳是当前第一要务”时,他暂停,回放三遍。高育良的尾音微微下沉,不像平常讲课时那种从容。再看视频回放,他左手无意识摩挲书脊,右脚轻轻抖动。
这不是说服,是施压。
他又点开祁同伟的片段。全程沉默,只有一次提问,关于“调查范围是否可能扩大到关联企业”。语气平静,但提问时机卡在陈东发言后立刻接话,像是替某方探口风。
陈东打开记事本,写下三行字:
高要面子,怕乱局。
祁要退路,怕牵连。
我要证据,不怕耗。
他合上本子,点开加密档案库。系统里存着一份资料:祁同伟妻子在岭西市一所小学任教,儿子在读初一。学校周边监控覆盖率低,最近三个月有两次陌生人长时间逗留记录,身份未确认。
他新建一个文档,标题为“人员保护预案A级”,填入地址、联系方式、日常动线,保存到独立分区。
刚关掉界面,手机响了。是厅里值班员。
“陈厅,刚才省纪委来电话,问我们有没有掌握赵瑞龙与境外账户的直接往来证据。”
“你怎么答的?”
“我说目前还在核查,没有确凿材料。”
“对。别松口,也别否认。”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转着钢笔。笔帽上的“法正民安”朝外,每次转到正面,他就换一只手接住。
他知道刚才那通电话不是例行询问。纪委不会主动问“有没有证据”,除非有人先打了招呼。
高育良在会上压节奏,祁同伟在走廊递警告,现在纪委又来摸底——这不是巧合。
他们是同一盘棋上的不同棋子,但目标一致:让他慢下来。
可他已经慢了太久。
昨夜林晓薇发来的第二篇稿件已经上线,阅读量突破一百五十万。网上开始有人对比十年前类似案件的处理结果,质疑“为什么以前不了了之,现在却能立案”。
火起来了。
他不能灭,也不能让它烧偏。
桌上的电话又响。这次是秘书。
“祁厅长刚离开省委,但他车开出大门后,接了个电话,通话三十秒,号码没登记。”
“他怎么说的?”
“就一句,‘再等等’。”
陈东放下听筒,目光落在钢笔上。他抽出笔芯,U盘还在夹层里,完好。
他重新装好,把笔放进内袋。
窗外天色阴沉,楼下的车流变缓。省委大院的路灯陆续亮起,照在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
他打开系统界面,找到“高层关系拓扑”模块。六千积分,余额足够。
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
他想起祁同伟接过纸条时的眼神——不是害怕,是挣扎。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退出玉简,拿起桌上的案卷,起身走向档案室。路过走廊时,碰到宣传科干事。
“陈厅,省台记者刚送来新的采访申请,还是想问山水庄园的事。”
“让他们写制度漏洞,别碰人名。”
“可他们提到赵瑞龙……”
“就说正在依法核查,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
干事点头走了。
陈东把案卷放进保险柜,输入密码。回头时,看见高育良的秘书从楼梯口经过,手里抱着一叠文件,走向副书记办公室。
他站在原地没动。
五分钟后,他拨通经侦支队的电话。
“你们之前查的那些境外来电,有没有追踪到实名认证信息?”
“有两条是用岭西市某营业厅的临时身份证注册的,归属地伪装过,但人脸识别显示,办理人是祁同伟司机。”
电话那头停了下,“我们要不要控制他?”
陈东沉默两秒。
“先盯住,别打草惊蛇。”
他挂了电话,坐回办公桌前。右手放在键盘上,准备调取司机的行车记录。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抬头。
门开了,一个身穿藏青色制服的警卫站在门口。
“陈厅,楼下有位女士找您,说是祁同伟家属,不肯说事由,但坚持要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