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后的气息逐渐稳固,力量在四肢百骸间奔涌,带来前所未有的充实感。然而庞恒的心并未因此轻松。那来自节点深处的冰冷窥视,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此地不可久留。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黯淡却依旧令人心悸的能量漩涡,将翻涌的不安与警惕强压心底,转身,目光落向不远处那片狼藉的血泊。
屠夫。
这个曾如噩梦般萦绕、伴随着焦土与尸骸一路追逐他们的名号,最终在这泣风峡谷将双方都逼入了绝境。而今,这灾难的源头,正像一条被抽去脊骨的瘌皮狗,瘫在冰冷岩石上,气息奄奄,走向生命终点。
庞恒迈步走向血泊。步伐沉稳,落地无声,突破后的力量让他对自身的掌控臻至精微。龙馨仍在昏迷,杨坚挣扎站起默默跟随,小脸上交织着仇恨、后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随着靠近,屠夫凄惨的模样越发清晰。
膨胀的体型彻底萎缩,甚至比原本更加干瘪,如被抽空水分的朽木。焦黑皮肤上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裂痕,粘稠的黑血早已流尽,在身下凝固成污秽的滩涂。周身那些曾闪烁不祥光芒的噬灵符文彻底黯淡破碎,如烧焦树皮般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
胸膛只有微弱起伏,口鼻间溢出带着脏腑碎末的血沫。那双曾赤红如血、充满疯狂与吞噬欲望的眼眸,此刻涣散无光,空洞地望着峡谷上方被撕裂穹顶露出的、永恒铅灰色的天空。
他似乎察觉到三人靠近,涣散的眼珠极其缓慢转动,焦距艰难地对准走在最前的庞恒。
没有愤怒,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了疯狂。那眼神中只剩下极致的空洞与……茫然。仿佛从漫长噩梦中勉强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更可怕的现实,一时间无法理解自身存在。
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不堪、模糊不清的音节,混杂血沫涌动的咕噜声。
“……光……好冷……”
“……错了……全错了……”
“……吞……不了……尽头……”
“……师父……救……”
断断续续的词语毫无逻辑,却像钝刀子刮在人心上。这不再是个灭世凶徒,更像个迷失在力量歧路上、最终被自身欲望吞噬的、可怜又可悲的灵魂。
杨坚下意识抓紧庞恒衣角,别过头不忍再看。
庞恒在屠夫身前数步外停下,静听那濒死呓语,看着对方彻底失去神采、只剩本能痛苦与迷茫的眼神。
心中没有预想的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斩妖除魔的凛然。只有沉甸甸的、如巨石压胸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石滩村的焦土,黑沼镇被吸干的尸体,守墨村村民面对猎奴队时的绝望……这一切惨剧,皆源于眼前奄奄一息之人。
然而此刻看着屠夫这副模样,庞恒更多感受到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警示。
力量的诱惑如此可怕。一旦迷失其中被欲望奴役,终将落得如此下场——不仅毁灭他人,更毁灭自身,连死亡都显得丑陋毫无价值。屠夫追逐吞噬与强大,最终却被吞噬之力反噬,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在无尽痛苦与迷茫中走向终结。
他自己呢?他所拥有的“差评”之力,又何尝不是双刃剑?掌控“否定”,触及概念,其危险性恐比屠夫的噬灵之力更甚。墨渊婆婆的教诲言犹在耳:“力量是渡世之舟,心是掌舵之手。”今日屠夫的下场,便是这句话最血淋淋的注脚。
他若不能时刻谨守本心,明晰自身道路,今日的屠夫,未必不会是他明日的写照。
就在这时,屠夫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起最后力气,死死盯住庞恒。那空洞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极其诡异、难以理解的色彩,像是嘲弄,又像是……看到同类般的诡异共鸣?
他用尽最后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更清晰、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
“……钥匙……你也是……逃不掉……祂……在看……”
话音未落,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歪向一边,气息断绝。
峡谷中,只剩风穿岩缝的、有气无力的呜咽。
屠夫死了。这个带来无数灾难、一度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凶徒,最终以极其悲惨的方式,结束了他扭曲痛苦的一生。
庞恒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屠夫临死前那诡异目光和最后话语,如冰锥刺入心中。
“钥匙”?是指杨坚的守钥人血脉?还是他自己这“负界之匙”的载体?
“你也是……逃不掉”?是指同样被某种命运或存在盯上吗?
“祂……在看”?是指那节点深处冰冷的意志?还是指别的、更恐怖的存在?
这些碎片化信息,与那来自节点的窥视感交织,让他感到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们似乎卷入了远比想象中更庞大危险的漩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无论如何,眼前麻烦需解决。
他走上前看着屠夫尸体,眼中最后一丝复杂化为平静。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寂灭黑线射出,并非破坏,而是差评了尸体周围小片区域“物质腐朽的速度”,使其暂时保持原状。
随后运转灵力在地上轰出深坑,将屠夫尸体推入掩埋。没有立碑,没有标记,只让这具充满罪孽与警示的躯壳,归于这片他最终陨落的荒寂之地。
新坟孤寂,立于狼藉岩地,无言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终结。没有哀悼,没有感慨,唯有物伤其类的沉重与挥之不去的警示弥漫在三人之间。
庞恒最后看了眼那不起眼的土堆,将屠夫临死前诡异的目光与破碎呓语深压心底。他转身,目光扫过因他突破而稍显安稳却难掩疲惫的龙馨与杨坚。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庞恒声音低沉而坚定,“前面的路,恐怕会更难走。”
他未提及屠夫临死前的诡异话语,但那挥之不去的沉重感,却清晰地传递给另外两人。
峡谷深处,那黯淡漩涡依旧缓缓转动,仿佛一只半睁半闭的、冷漠注视着一切的眼睛。
泣风峡谷的危机看似解除,但一股更加深沉庞大的阴影,已然笼罩在他们的前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