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明唾沫横飞地讲完赶尸术的门道,九叔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指腹摩挲着粗陶碗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秋生和文才趴在车窗边,原本被蛊毒折磨得蜡黄的脸此刻多了几分好奇。
日头西斜,天边泼洒开一片橘红的霞光,将远处连绵的青山染成暖金色。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发出“吱呀”的哀鸣,车轮碾过最后一截碎石路,终于再也无法前行。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约可见错落的木楼,榫卯结构的房梁挑着褪色的蓝布幡,看样子就是客栈掌柜描述的小苗寨了。
九叔率先跳下车,撩开车帘时,闻到一股混杂着草药与潮湿泥土的气息。
秋生和文才互相搀扶着下来,两人脚步虚浮,走几步就喘得厉害,脸颊上毫无血色,眼窝却透着不正常的青黑。
“师父,我们到了吗?”秋生扶着树干咳嗽两声,“太难受了。”
文才跟着点头,刚要开口抱怨,突然眼前一黑,若非九叔眼疾手快扶住他,差点栽倒在地。
“别说话,保存体力。”
九叔沉声道,从布包里掏出两张黄符,分别贴在两个徒弟后心,符纸贴上的瞬间,两人都舒服地哼了一声,脸色稍缓。
穿过竹林便是苗寨的木门,整扇门由整块老松木制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不懂是何种图腾,只觉得线条凌厉,透着股原始的威严。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靛蓝对襟衣的苗族汉子,头上缠着青布头巾,腰间别着短刀,裸露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见他们走近,两人同时横出手中的竹枪,挡住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小苗寨干什么?”左边的汉子声音洪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秋生和文才时,眉头皱了起来。
九叔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语气诚恳:“在下茅山道士林阿九,这四位是我的徒弟,旁边的是我的同门道兄。前日在蜡方镇,他们与一位年轻人起了冲突,被下了蛊术,特来贵寨,希望能请贵寨会蛊术的人解蛊,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蛊术?”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眼中瞬间布满警惕,握竹枪的手紧了紧。
右边的汉子沉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我们族长。”
说罢转身跑进寨子,木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重的声响,只留下左边的汉子盯着他们,目光里满是审视。
秋生拉了拉九叔的衣角,小声说:“师父,他们会不会不肯帮我们啊?”
九叔刚要开口安抚,就听见寨子里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木门再次打开,刚才离开的汉子领着十几个苗族人走了出来,男女老少都有,手里要么拿着竹枪,要么握着砍刀,还有几个妇女背着竹篓,篓子里露出不知名的草药。
秋生和文才吓得一缩脖子,下意识地往九叔身后躲,阿瑶将毛蛋紧紧抱在怀里。
九叔和苏旭与茅山明不动声色地将秋生、文才和阿瑶护在身后,左手悄悄捏着符纸,目光平静地看着围上来的人群。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青色苗服的年轻人快步走了出来,他左脸颊上还有一块淡淡的淤青。
他一看见秋生和文才,眼睛立刻红了,指着他们大喊:“奶奶!就是他们!不仅想抢了我的容器,还羞辱、动手打我!”
“你胡说!”文才急得跳起来,忘了自己身中蛊毒,刚一用力就捂着肚子弯下腰,“明明是你先动手打人的!那香炉是我们先买的,老板都答应卖给我们了!”
“是我先看上的,先问的价!”年轻人也激动起来,往前冲了两步,被身边的汉子拦住。
九叔沉声喝止:“文才,住口!”
他又转向年轻人,语气缓和了些,“小兄弟,这件事或许有误会。我的徒弟年轻气盛,若是有冒犯之处,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但他们身中蛊毒,痛苦不已,还请你高抬贵手,帮他们把蛊解了。”
年轻人还要争辩,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阿立,不得无礼。”
众人闻声纷纷让开,一个穿着深色苗服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她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绾着,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眼神却格外清亮。
她的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蝴蝶花纹,走起路来腰杆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年轻人一见她,立刻收敛了怒气,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奶奶。”
老婆婆拍了拍阿立的手,目光落在九叔身上,当看到九叔腰间挂着的桃木剑和道符时,眼睛微微一亮。
“你是茅山的?”
九叔心中一动,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再次拱手:“在下茅山林阿九,见过前辈。”
“原来是茅山派的道长,失敬。”老婆婆抬手示意众人散开,语气温和了许多,“好了,都把家伙收起来吧,不是外人。”
“前辈认识我们茅山的人?”九叔拱手问道。
“当然了,二十几年前有一位年轻人游历到我们这里,他自称茅山道士石坚,帮我们解决了一只祸害我们的狐妖。不知你们可认识?”老婆婆笑着回道。
“他是我大师兄,不过……”后面的事九叔没有说出来,毕竟关乎茅山脸面之事。
听见九叔说石坚是他的大师兄后,老婆婆看几人的目光更慈善了。
她看向几人:“几位道长请随我进寨说话,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
进了苗寨,几人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木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楼与楼之间用青石板路连接,路边种着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姹紫嫣红。
几个穿着绣花服饰的苗族姑娘背着竹篓从身边走过,看见他们,好奇地停下脚步打量,又被老婆婆笑着挥手赶走。
老婆婆的家在寨子最深处,是一座两层的木楼,门前种着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
进屋后,老婆婆让阿立给他们倒上茶水,茶水呈淡黄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九叔端起来闻了闻,认出里面放了金银花和薄荷,有清热解暑的功效。
“道长,你的徒弟和阿立的事,我已经听他说了。”
老婆婆坐在竹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小香炉是阿立想买来养本命蛊的容器。”
秋生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差点喷出来:“养蛊的容器?我们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古董…… 所以就……”
“在你们眼里或许是古董,但在我们苗家人看来,它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起了缘由。
阿立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去山里采草药,遇上山洪去世了,一直是她一手带大。
按照苗寨的习俗,苗族之人年满十八岁就要养本命蛊,这蛊不仅能护身,也是成年的标志。
养本命蛊的容器极为讲究,必须是蕴含灵气的古物,阿立为了找这么一个容器,跑了附近好几个镇子,才在蜡方镇看中了那个小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