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过了正午，官道上尘土飞扬，苏旭挥着马鞭驱赶着拉车的马，马车里不时传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正是中了蛊的秋生和文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连抬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九叔坐在车辕另一侧，眉头拧成个川字，指尖捏着三枚铜钱反复推演，卦象却始终混沌不明。
苏旭挥着马鞭的手忽然一顿，眯眼望向道路前方的尘雾里，隐约显出个人影来，他侧头对九叔说道：“师父，前面好像有个人。”
说着便放缓缰绳，驾着马车缓缓迎了上去。
越走越近，那道身影也愈发清晰。
对方似是早已察觉他们，主动走上前来，看到苏旭和阿瑶后道：“阿旭？”
这声音略显陌生却又熟悉，比当年在任家镇时少了几分跳脱，多了些厚重。
九叔闻声起身，苏旭已稳稳停住马车。
只见面前的人，背着黄布行囊，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浮躁，双目炯炯有神，周身气息凝练沉稳。
正是许久未见的茅山明。车板上的秋生和文才也挣扎着掀起麻布一角，看清来人后眼睛都亮了几分。
道兄？ 九叔起身时难掩惊讶，目光扫过他周身气息，凝气后期，不由得点头，看来道兄这段时间没少下苦功。
茅山明快步上前，对着九叔拱手行礼，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全靠九叔当时的慷慨帮助，我历练这段时间，才算摸透了些修行的门道。
他目光掠过车板上的秋生二人，神色一凝，秋生和文才这是......
提及此事，九叔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叹了口气往车边让了让：别提了，这两个臭小子不知招惹了祸，中了的蛊术。我们正赶去小苗寨，盼着能找到解蛊的法子。
茅山明闻言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巧了！我此次也是要去小苗寨。前阵子在湘西地界见识了赶尸匠的手段，就听说了小苗寨的蛊术，此番正想去开开眼界。
九叔听他这么说，当即邀他同行。
茅山明也不推辞，利落地上了马车，刚坐稳，就被秋生拽住了袖子。
秋生忍着蛊毒带来的肚痛，眼里满是好奇：明叔，刚才您说在湘西见了赶尸术？您快给我们讲讲！
一旁的文才也连忙点头，连脸上的痛苦都淡了几分。
茅山明见二人这般模样，失笑摇头，倒也不推辞，指尖捻着胡须讲了起来。
几人也感兴趣的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看见他们很感兴趣，他缓缓说起他遇见赶尸术的事。
湘西的大山，总裹着化不开的雾气，白日里瞧着是青黛色的轮廓，一入夜便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只偶尔有几声夜枭的啼叫，撕开亘古不变的寂静。
茅山明背着他以前带着大小宝招摇撞骗留下的半旧桃木剑，揣着一叠黄符，踩着湿滑的青石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闯进了这片传说中的土地。
他自离开义庄以来，见到许多亦奇古怪的事，心中对大小宝的思恋也逐渐放下。
他一边走一边玩，来到了湘西，在这里听说了湘西的赶尸术，对其心存好奇，想看看和茅山的赶尸术有什么不同，他还听说这是一种邪术。
入湘西地界第三日，茅山明便觉出了湘西的不同。
这里沿途的村落大多依山而建，屋檐下悬着的符咒与茅山符箓形制迥异，村口的老槐树下常坐着几位神色肃穆的老者，见他这身道袍，虽不言语，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审视。
夜里投宿时，店家老板特意叮嘱：“夜里若闻锣声，切记紧闭门窗，莫要探头张望，那是“领尸人”过路了。”
这话正戳中茅山明的心思，他谢过老板，心里早已盘算着如何一睹真容。
待到子夜，月色被云层遮蔽，天地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一阵沉闷的铜锣声从远山传来，“哐~哐~”，节奏缓慢而沉稳，穿透雾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茅山明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悄悄推开窗缝，借着微弱的星光望去。
只见雾气中，一道身影缓缓走来。那人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袖口和下摆打着补丁，却依旧整洁规整，腰间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几枚铜铃。
戴着竹子编制的斗笠，将整个头和面容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相貌。
他步伐稳健，走在最前方，左手持锣，右手握着一根桃木杖，每走三步便敲一下锣，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遭的虫鸣都渐渐沉寂。
茅山明眯起眼，这才看清，那法师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竟跟着一串“人”！
说是人，却又全然不像。那些“人”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身着宽大的黑衣，头上也带着斗笠，双手垂在身侧，膝盖处似乎不能弯曲，只能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向前前行。
他们之间用一根粗实的草绳串联起来，相隔大约一尺左右，草绳绷得笔直，随着“人”走动的动作微微晃动。
雾气缭绕中，这些身影如同鬼魅，跟着前方的锣声，一步步朝着村落外围的小路移动。
“这便是湘西赶尸？”茅山明心头一震，他在九叔给的资料里见过不少驱邪镇魂的法门和茅山赶尸术，却从未见过这般让尸体移动的术法。
茅山赶尸是用符纸控制尸体的动向，但这个他还没发现赶尸人是怎么控制尸体的。他不敢怠慢，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借着雾气的掩护，始终与那支“尸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赶尸人似乎早已察觉有人跟随，却并未回头，依旧按着既定的节奏敲锣前行。
锣声不仅是赶路的信号，更是给沿途人家的警示，夜行人听到锣声，便知是赶尸队伍经过，会主动避开。
有狗的人家，听到锣声也会赶紧把狗关起来，免得狗吠惊扰了尸体。
茅山明这才明白，世人说“赶尸”，倒不如说“领尸”更为贴切。这法师从不在尸后驱赶，反而在尸前引路，一举一动都透着章法，仿佛与那些尸体之间有着某种无形的羁绊。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雾气渐浓，赶尸人忽然停下脚步，敲响了三声急促的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