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潮战役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完全散去，世博园安全区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巨人，正喘息着、努力修复着自身的创口。围墙外的尸骸虽已焚烧清理，但焦黑的土地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臭气息，依旧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防御战的代价。
指挥室内，气氛却并未因暂时的胜利而轻松。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代表已知威胁的两个区域依旧刺眼——西边那片沉默而神秘的西山信号区，以及脚下这片城市废墟之下，那片更难以捉摸、却可能孕育着未知危险的地下网络。
“地上的麻烦刚摁下去，地下的总不能一直当瞎子。”李小峰的手指重重敲在昆明地铁线路图上，目光扫过我和肖剑等人，“一号线霖雨桥到白云路这段，相对独立，入口也隐蔽。我的意见，派一支精干小队，有限度地下去摸摸底。不求深入，只求搞清楚隧道现状、有没有成规模的威胁、以及……有没有‘邻居’。”
这个提议得到了支持。未知，永远是末世最大的敌人。
任务自然落在了肖剑和他的尖刀小队肩上。
“任务性质：侦察。范围：霖雨桥站至北辰站区间隧道及站台。目标：评估隧道结构安全性、丧尸分布情况、是否有其他幸存者活动迹象。避免交战，必要时可无声清除个别威胁。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非紧急不主动联系。”
李小峰向肖剑下达指令，语气严肃，“人员由你定，需要向导吗？”
“秦冷峰、吴笛、雷豹、郑功、李明，老张现在忙得要死，王涛留下培训公共安全组，五人足够。需要一名熟悉地铁内部结构的向导，优先选择话少、冷静的。”肖剑回答得简洁干脆。
“取消医疗兵随行，最大限度轻装、静默。”我补充道，然后看向肖剑，“给你们准备了些‘好东西’，来自旅部的特殊技术储备，应该能派上用场。”
意识沉入系统界面。
【兑换：单兵式低频声波结构探测器 x 3，微型地下专用通讯中继器 x 5。】
【消耗指挥点：850点。剩余指挥点：点。】
【合理化途径：以“战前地铁应急抢险部门遗留特种装备”名义，已存放于指挥部旁小库房。】
肖剑去领取装备时，看着那几件造型奇特、标签模糊却保养良好的设备，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让队员们熟悉操作。系统的秘密，仅限于系统战士知晓，这是铁律。
向导很快确定，名叫周旻，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瘦削，话很少，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在压抑环境中生活特有的警惕和沉静。末世前是昆明地铁公司的技术员，对这几条线路的结构了如指掌。
“霖雨桥站b口的紧急疏散通道，锁坏了，但门轴我上过油，能无声打开。下去就是站台层设备区旁道，平时没人，相对安全。”周旻在地图上指出入口，声音平稳。
第二天拂晓前，小队整装待发。包括周旻在内，人人穿着深色作战服，外面套着加装“龙鳞”伪装的作战背心，191步枪加装消音器，手枪、军刺、夜视仪、备用电池、绳索、三天份的高能量口粮和水袋。
武器和装备的边角都用软布包裹，防止意外磕碰发出声响。肖剑额外将声波探测器和通讯中继器分发下去。
没有多余的动员，只有最后一遍安静的装备检查。
“保持警惕，保持安静。遇到无法应对情况，优先撤退。出发。”肖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涂满油彩的脸。
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离开世博园，借助废墟的掩护，向霖雨桥站摸去。
周旻带的路很偏僻，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可能有零星丧尸游荡的区域。抵达那个隐蔽的紧急出口时，天色依旧昏暗。
秦冷峰上前，仔细检查了锈蚀的锁具和门轴，对肖剑点了点头。他拿出工具，几下便无声地破坏了早已不牢靠的锁芯，双手稳住铁门，缓缓拉开。
一股混合着铁锈、尘埃、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内是一条向下的、漆黑一片的混凝土阶梯。
肖剑打了个手势。秦冷峰率先侧身潜入，夜视仪泛着幽绿的光晕，枪口指向下方。片刻后，短促的“鸟鸣声”从下面传来——安全。
小队依次潜入，周旻跟在中间，肖剑断后。最后进入的雷豹小心地将铁门重新虚掩，恢复原状。
阶梯不长，很快到底。前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残留着模糊的应急指示标志。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只有队员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根据周旻的指引，推开一扇防火门，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人心头一沉。
霖雨桥站的站台层呈现在眼前。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几缕惨淡的微光从高处破损的通风口艰难地透下，勉强勾勒出巨大的、空旷的、破败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腐败气息。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广告牌、倾覆的垃圾桶、凝固的暗色污渍以及一些无法分辨原本模样的杂物。
几辆废弃的地铁列车如同僵死的钢铁长虫，静静地趴在轨道上，车窗大多破碎，里面漆黑一片。
“这边。”周旻低声说，指向站台尽头通往隧道的方向。
小队呈松散战术队形，沿着站台边缘快速而安静地移动。吴笛和雷豹负责侧翼和后方警戒，郑功和李明盯着轨道和列车车厢的阴影，秦冷峰在前，肖剑统筹全局。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脚下传来，是吴笛踩碎了一片玻璃。
瞬间，站台深处那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一阵拖沓、缓慢的脚步声和某种无意识的、含混的呜咽声从大约二十米外的一根承重柱后方传来。
肖剑立刻握拳，小队瞬间停止前进，依托掩体隐身。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站务员制服的身影，踉跄着从柱子后转了出来。它的皮肤灰败浮肿，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嘴角挂着干涸的黑涎，正漫无目的地原地徘徊。
只是一个普通的丧尸。
肖剑对秦冷峰做了个抹喉的手势。秦冷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地靠近，在那丧尸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左手猛地捂住其口鼻，右手的军用匕首精准而狠辣地从其太阳穴斜刺而入，轻轻一搅。
丧尸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倒下去。秦冷峰轻轻将其放倒在地，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五秒。
小队继续前进。在站台通往隧道的入口处，又无声处理掉了两个在闸机附近游荡的丧尸。
站在隧道入口，仿佛站在一张巨兽的口前。里面是更深沉、更浓郁的黑暗，带着一股冰冷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铁轨向远处延伸，消失在无尽的幽暗之中。隧道壁上布满了水珠和霉斑，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滴水的声音，更添几分寂静中的诡异。
“声波探测器。”肖剑低声道。
吴笛拿出那个类似大号手电筒的设备，对准隧道深处启动。屏幕上的波形图开始跳动，显示前方五十米内结构稳定，没有大型空洞或明显塌陷。
“安全。”
“走。保持间隔，注意脚下和两侧。”肖剑下令。
小队踏入了隧道。脚下的碎石和枕木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在空旷的隧道里却被放大了无数倍。夜视仪提供的幽绿视野局限而压抑，只能看到前方一小段距离。
周旻紧跟着肖剑，不时低声提示着需要注意的结构点或可能存在的检修通道入口。
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压抑、潮湿、黑暗，以及那种被厚重岩层和混凝土包裹的窒息感，不断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不断迈出的脚步和探测器屏幕上稳定跳动的波形。
行进了大约一公里后，声波探测器的波形图突然出现了一丝异常的波动。
“停。”吴笛低声道，指着屏幕上一处细微但持续的低频反馈，“前方右侧壁，大约三十米，有轻微空响，结构可能不稳定，或者……后面有空间。”
肖剑打了个手势，小队立刻放缓速度，更加警惕地向前摸去。
逐渐接近异常区域，那是一片看起来与其他隧道壁无异的混凝土墙体，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墙壁上似乎有一些非自然的划痕。
突然，秦冷峰猛地抬起手，指向侧上方！
只见隧道壁上方一处通风管道口的格栅不知何时脱落了，几道黑影正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那里爬出，倒挂在天花板上，用那双完全退化、只剩下感光能力的灰白色眼睛，“看”向了下方的小队！
是【Stalker】！而且是适应了地下黑暗环境的变种！它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类似岩石的灰黑色，动作更加悄无声息！
“正上方！接敌！”肖剑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足够清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那几只【Stalker】动了！它们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从天顶、从两侧墙壁，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敏捷和速度，直扑下来！尖锐的指爪划破空气，带起细微的嘶声！
“噗噗噗噗！”
加装消音器的步枪射击声沉闷而急促地响起！
小队成员反应快得惊人。根本无需瞄准，长期的配合和训练让他们几乎凭直觉开枪。子弹精准地射向那些扑下的黑影。
两只【Stalker】在半空中就被爆头，扭曲着摔落在地。第三只躲过了第一轮射击，利爪直取郑功的面门！
郑功一个迅猛的侧身滑步，险险避开，同时步枪枪托顺势狠狠向上砸去，正中那怪物下颌，将其砸得向后一仰！旁边的李明毫不犹豫地补上两枪，子弹钻进它的胸膛和头颅。
最后一只却异常狡猾，它没有直接扑击，而是利用墙壁快速变向，猛地扑向队伍中间的向导周旻！
周旻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撬棍格挡。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肖剑的匕首后发先至，精准地削断了那怪物的几根指爪，同时另一只手的手枪抬起，“噗”一声轻响，子弹从【Stalker】的眼窝钻入，后脑穿出。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十秒。四只【Stalker】全部被解决，只有尸体倒地时发出几声闷响。
小队迅速移动，离开原地，警惕地观察四周和来路，确认没有惊动更多敌人。
“都没事吧？”肖剑低声问，目光扫过队员们。
“没事。”
“好险。”
队员们低声回应，迅速检查自身和装备。
周旻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只被肖剑解决的【Stalker】，又看了看肖剑收起的匕首，低声道：“……谢谢。”
肖剑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吴笛：“检查刚才那面墙。”
吴笛再次用声波探测器对准那面墙，波形显示后面的空腔不大，像是一个小的设备间或废弃的储藏室，并非主要通道。
“不是主要威胁，可能只是个巢穴入口。”
“标记位置，继续前进。”肖剑下令。
经过这个小插曲，小队更加谨慎。隧道依旧漫长而压抑，但之后再未遇到成群的威胁，只有零星一两个被困在隧道里的普通丧尸，被无声清除。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且隐约能听到一些模糊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
“快到北辰站了。”周旻低声道，“听声音……好像有人？”
小队再次减慢速度，借助隧道的弯曲和废弃车辆的掩护，悄然向前摸进。
光线越来越亮，并非阳光，而是某种电力照明。声音也清晰起来——那是金属碰撞声、模糊的交谈声、甚至还有……隐约的音乐声？
眼前的景象让尖刀小队的成员们感到了意外。
北辰站的站台层显然经过了改造和加固。隧道入口处被用沙袋、铁丝网和粗大的金属支架构建起了简易但实用的防御工事。
工事后面，站着几名手持自制武器或老旧步枪的守卫，警惕地望着隧道方向。他们的穿着五花八门，但眼神锐利，带着末世幸存者特有的警惕。
站台内部，灯光来自于连接着电线、挂在顶棚上的几只大功率LEd灯盘。虽然光线不算特别明亮，但足以照亮大部分区域。
更让人惊讶的是，站台和一部分轨道区域竟然被清理出来，搭建起了许多简陋的摊位和棚屋，人来人往，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
这里就像一个微缩的、挣扎求生的末世社会切片。
“看来，‘邻居’找到了，而且看样子……还挺热闹。”郑功低声说了一句。
肖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站厅，重点观察防御工事的结构、守卫的分布和武器装备、以及那些“市民”的精神状态。
“探测器显示站厅结构稳定，没有大规模丧尸聚集迹象。”吴笛报告。
“请示指挥部。”肖剑低声道，示意李明拿出那个微型地下通讯中继器，寻找信号较强的位置尝试连接。
短暂的杂音后，电台里传来了指挥部值班员的声音，虽然有些断续，但还算清晰。
“蜂巢，这里是尖刀。已抵达北辰站。发现人工防御工事及大量幸存者活动迹象，形成一个地下集市。请求进一步指示。”
指挥室内，我和李小峰、李亚航等人听到汇报，精神一振。
“确认对方是否具有敌意？规模多大？”我拿起话筒问道。
“工事防御性为主，未指向隧道。守卫装备混杂，以轻武器为主。观察到集市，人数估计近百，状态相对稳定，未发现明显被奴役或压迫迹象，但存在人口买卖。请求接触许可。”
我和李小峰交换了一个眼神。地下幸存者据点，而且似乎形成了秩序，这情报价值很大。
“批准接触。表明我方身份和来意，强调和平与侦察目的。保持警惕，如有变，立刻撤离。”
“尖刀明白。”
肖剑收起电台，对队员们道：“准备接触。老规矩，冷峰、吴笛注意侧翼，雷豹、郑功跟我，李明负责后方和周旻。没有命令，不准开火。”
小队整理了一下装备，保持战术队形，但将枪口微微向下，从隧道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暴露在站台守卫的视野里。
“站住！什么人？！”工事后的守卫立刻发现了他们，几声拉枪栓的脆响响起，几把枪口对准了他们。集市上的嘈杂声也瞬间降低了许多，许多人都警惕地望了过来。
肖剑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没有敌意，朗声道：“不要开枪！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盘龙区第一安全区的侦察兵！没有恶意，只是途经此地！”
“世博园来的？”守卫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皱起眉头，显然听过“盘龙区第一安全区”这个名字，“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下来干什么？”
“从霖雨桥站下来，执行侦察任务。发现这里有灯光和人迹，所以过来查看。”肖剑回答得清晰简洁，“我们代表盘龙区第一安全区，希望能与你们的负责人谈谈。”
那头目打量了一下肖剑小队精良的装备、专业的姿态以及那种久经沙场的冷峻气质，又回头看了看集市方向，似乎在用眼神请示。
过了一会儿，他挥了挥手，让手下稍稍放低枪口：“等着！我去报告龙爷！”
约莫五分钟后，那头目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看起来更精悍、装备也稍好一些的护卫。
“龙爷同意见你们。但只能进去三个人，武器必须留在外面，或者由我们暂时保管。”头目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肖剑几乎没有犹豫：“可以。我和我的两名队员进去，武器可以交由你们保管，但请保证它们的完好。”他指了指秦冷峰和郑功。
这种时候，表现出一定的信任是必要的，同时也展现了对自己徒手能力的自信。
交接了步枪和手枪（但匕首和隐藏的备用武器并未交出），肖剑、秦冷峰、郑功三人跟着那名头目和他的护卫，穿过工事，走进了这个被称为“交易站”的避难所内部。
越往里走，越是能感受到这个地下世界的奇特活力。灯光虽然昏暗，却足以照亮一切。空气流通似乎经过改造，并不十分憋闷。人们虽然面有菜色，衣着破旧，但大多眼神清明，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摊位上交易的东西琳琅满目，从最基本的食物药品，到工具零件、书籍杂志、娱乐用品（扑克牌、骰子等），甚至还有几个摊位上站着几个女人，显然是干人口买卖的行当。
交易双方讨价还价，偶尔还会因为价格争执几句，但很快又会在旁人的劝解下达成一致。一种混乱却自发的秩序在这里运行着。
他们被带到了站台另一端，原来地铁办公区的位置。这里被改造得更像居住区，门口有守卫。走进一间原本是站长室的房间，见到了这里的领袖——龙志强。
龙志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外面套着件战术背心，脸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精明，手里正把玩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他看起来不像个末世枭雄，倒像个精明的商人。
“世博园的朋友？坐。”龙志强指了指房间里的几张椅子，语气不冷不热，“听说你们是从霖雨桥那边钻过来的？胆子不小啊。那边隧道可不太平。”
“龙先生。”肖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和秦冷峰、郑功坐下，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我们是盘龙区第一安全区，也就是你们说的世博园的侦察兵。此次任务主要是评估地铁隧道网络的安全性，无意冒犯。贵地的秩序令人印象深刻。”
“呵呵，混口饭吃，抱团取暖罢了。”龙志强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我这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地方，给大家行个方便，也给自己找条活路。我们这里规矩简单，交钱（或者等值的物资）就能得到庇护和交易权，不交钱，那就对不起了，门口在哪自己清楚。我们不惹事，但也怕事。贵部……名声不小啊，前几天上面动静挺大？”
他话里有打探的意思。
“处理了一些麻烦。”肖剑含糊带过，转而问道，“龙先生对这段隧道了解多少？我们过来时遇到了一些【Stalker】。”
“那些黑耗子？”龙志强撇撇嘴，“总有几个从废弃的通风管道或者检修井爬进来，清理不完，习惯了。这段路还算好的，你们要是再往北或者往南深入……”
他摇了摇头，表情略显凝重，“那可就不好说了。听说深处有大家伙，动静不小，没人敢去深究。我们也就是守着这站前后几百米过日子。”
“关于西山方向，或者城市其他大的幸存者势力，龙先生有消息吗？”肖剑继续问。
“西山？”龙志强眼神闪烁了一下，摆摆手，“那边邪性，听说规矩大得很，不跟外人打交道。其他的嘛，零零散散有些小团体，大部分也就几个人，不成气候。怎么，贵部想整合地面？”
“只是为了安全。”肖剑道。
就在这时，肖剑的微型耳机里传来了指挥部的新指令。他凝神听了几秒，随即对龙志强道：“龙先生，我们可能需要在此暂驻两日，休整并补充一些饮水。当然，我们会支付相应的物资作为报酬。同时也想感受一下贵地的交易氛围，不知是否方便？”
龙志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来者是客，只要守规矩，当然欢迎。住宿和饮水好说，价格公道。至于市场，随便看，能不能换到好东西，就看各位自己的眼力和本事了。”他显然不介意多做笔生意，也乐得让世博园的人看看他的“实力”。
“多谢。”
会谈结束，肖剑三人拿回武器，退出房间。与等在外面的队员汇合后，肖剑传达了指挥部的新命令：取消原定的深入侦察，任务变更为在此暂驻几日，收集流通情报，评估这个地下交易节点的价值和潜在风险。
小队在守卫的引导下，在站台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安置下来。支付了几盒压缩饼干和一小袋净水药片作为代价，他们获得了两顶旧帐篷和每天定量的饮用水。
安顿下来后，小队开始分头行动。两人一组，保持隐蔽通讯，融入集市的人群中，看似随意闲逛，实则耳朵竖起，眼睛不断扫视，收集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他太高大了，在一群平均身高并不突出的人群中，近两米的个头显得鹤立鸡群。穿着一件略显紧绷的深色战术夹克，肌肉贲张，金发剃得很短，下巴上留着短短的胡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着一支85式狙击步枪，此刻正靠在一个摊位旁，用略显生硬的中文和摊主插科打诨，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爽朗。
“……这罐头，牛肉的？哈！我看像去年隔壁谢尔盖婆婆养的猫！味道肯定一样糟糕！便宜点，我再拿一包软珍跟你换……”
摊主似乎和他很熟，笑骂着：“阿尔乔姆，就你屁话多！爱换不换！这可是战前老库存了！”
“嘿！老库存？怕是和地铁一样老！”那个叫阿尔乔姆的男人哈哈大笑，最终还是递过去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拿走了那个罐头。他转过身，正好看到经过的肖剑和秦冷峰，眼睛一亮，扬起拿着罐头的手打了个招呼：“呦！新的人？地上的？夜视仪？是厉害人物！像当兵的！”
他的中文发音有点怪，语调起伏略显夸张，但表达意思足够清晰。
肖剑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眼。对方身上的军人气质几乎扑面而来，那种经过严格训练形成的体态和眼神，以及那支保养得极好的狙击步枪，都显示他绝非普通幸存者。
“你也是。”肖剑平静地回答。
“我？阿尔乔姆！”他拍了拍胸脯，然后似乎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以前是，俄罗斯，VdV！现在？哈，给龙老板看大门，混饭吃！”他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表情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俄罗斯空降军？VdV？肖剑和秦冷峰对视一眼。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确实意外。
秦冷峰冷不丁开口，语气没什么波澜：“阿尔乔姆？你的曙光号呢？”
阿尔乔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曙光号？对！我知道！那个小说和游戏！地铁！没想到这里也有人知道！没错，就是我！地铁的英雄阿尔乔姆！”
他显得非常开心，甚至有点自豪，用力拍了拍秦冷峰的肩膀（被秦冷峰不动声色地卸开了力道），“看来我名气很大！像游戏里一样厉害，对吧？”
这个反应让肖剑略微放心，至少对方不敏感，甚至有点缺心眼。
“看来你命中注定属于地铁。”肖剑也难得地调侃了一句。
“是啊！命运！”阿尔乔姆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罐头，“不过这里吃的可比游戏里差远了！怎么样，你们世博园好东西多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比这里强点。”肖剑含糊道，“怎么，突袭安东诺夫机场的英雄，甘心在这里看大门？”
阿尔乔姆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一点声音，中文里夹杂了偶尔的俄语单词：“tocka（寂寞\/厌倦）…这里，龙老板，人不错，给饭吃，给子弹。但…этo he дom（这不是家）。不是部队。没有тoвapnщ（同志），没有目标，只为活着，没意思。”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厌倦和失落，“我想找……像家一样的部队。你们……还需要好射手吗？我，阿尔乔姆，枪法很好！VdV！最好的！”
他表达意愿的方式直接得令人意外。
肖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活着不好吗？”
“*3a poдnhy!*（为了祖国！）”阿尔乔姆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挠了挠头，用中文补充，“活着很好。但只为活着，不像活着。我想……为自己，找点比活着更高的东西。比如，保护点值得保护的人？像以前一样。”
肖剑沉默了几秒，道：“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当然！”阿尔乔姆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就在这儿！随时找我！给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离开集市区域，肖剑立刻通过加密频道向指挥部汇报了阿尔乔姆的情况。
“……前VdV大士，战斗素养肉眼可见的高，性格外放开朗，甚至有点话痨，中文交流尚可但带有口音和语法错误。主动表达加入意愿，政治倾向与我们近似，动机倾向于寻找归属感和荣誉感，对当前保镖身份感到厌倦。请求指示。”
我和李小峰等人很快回复：“背景特殊，价值与风险并存。授权你对其进行现场考察评估。重点观察其日常行为细节、真实战斗能力、性格稳定性及动机纯粹性。可根据你的判断，决定是否允许其临时随行返回。务必谨慎。”
“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肖剑和小队成员有意识地对阿尔乔姆进行了多方面的观察。
平时，这家伙确实像个活宝。在市场里晃悠，跟谁都能搭上话，中文说得磕磕绊绊还老带错词，闹出不少笑话，比如把“便宜点”说成“骗一点”，惹得摊主哭笑不得。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旧乐呵呵的。他对武器保养极其上心，每次见到他，那支85狙总是擦得锃亮，零件润滑到位。
轮到他担任市场外围警戒时，虽然嘴里可能还嚼着东西哼着不成调的普加乔娃或电影乐队的歌，但眼神会下意识地扫视各个出入口和阴暗角落，站姿也悄然变成更利于发力的姿态。
一次，市场里两个团伙因为交易纠纷突然吵嚷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械斗。守卫们正在赶过去，阿尔乔姆距离最近。
就在双方抽出砍刀和钢管的那一刻，刚才还一副看热闹表情的阿尔乔姆眼神瞬间变了！
那种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锐利。他几乎没有犹豫，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前冲，不是劝架，而是直接切入双方之间最危险的位置！同时口中发出巨大的、带有强烈威慑性的俄语怒吼！
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利用对方愣神的刹那，左手格开一把砍向对手的刀，右手手肘狠狠撞在另一个举起钢管的人的肋下！同时右脚一个迅猛的低扫，将第三个人放倒！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激进得近乎鲁莽！但他对时机的把握、对位置的选择、以及那瞬间爆发出的格斗技巧和气势，硬生生将一场即将见血的冲突瞬间压制了下去！而且肖剑注意到，他在切入时，身体重心始终保持着稳定，眼神余光始终注意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并巧妙地利用倒地的家伙作为临时掩体隔开了双方。
等守卫赶到时，场面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拍着那俩惊魂未定的头目的肩膀：“打什么打！好东西打坏了多可惜！请我喝酒！不然下次不帮你们了！”
这种“谨慎的激进”给肖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是一个将猛烈火力和主动接敌的进攻性，与细腻的战场细节处理和敏锐的局势感知完美结合的老兵。
肖剑还特意安排了一次小范围的“模拟遭遇战”。借口测试新发现的隧道岔路安全性，让阿尔乔姆使用小队的机枪，配合小队进行一次简单的清剿演练（目标是几只被驱赶过来的普通丧尸）。
演练中，阿尔乔姆展现出的单兵战斗技能无可挑剔。移动、瞄准、射击、掩护、换弹匣，动作流畅高效，带有明显的俄式风格——强调火力持续性和压制力。他的战场意识极佳，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火力的位置，并且会主动用简单的手势或短促的俄语单词（如“cлeвa!”左边！“Пpnkpывaю!”我掩护！）提醒队友。
在一次推进中，郑功为了抢占一个有利射击位，步伐稍大，脱离了掩体范围一瞬。几乎同时，侧面阴影里（预设的无关危险点）突然响起一声金属敲击声（吴笛故意弄出的）。阿尔乔姆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调转枪口指向声源，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拽了郑功的背带一下，将他拉回掩体后方，低吼了一声“cлyшan!”（注意！）。
整个过程完全是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快得惊人。
演练结束后，肖剑单独找阿尔乔姆聊了聊，用俄语问了他几个关于VdV编制和战术的问题，他对答如流，甚至提到了一些非核心成员难以知晓的细节。谈到家人，他眼神黯淡了一下，用夹杂着俄语的中文简单说道：“…家人…都没了。只剩我了。所以，想找个新家。”
综合所有观察，肖剑判断：阿尔乔姆·肖恩里奇，前俄罗斯空降军第76近卫空中突击师大士，战斗技能精湛，战斗意识出众，性格表面粗犷开朗，实则粗中有细。
其加入动机单纯，主要是对部队大家庭归属感和军人荣誉感的渴望，间谍风险极低。价值极高，值得吸纳。
他向指挥部汇报了评估结果和自己的决定。
“批准你的决定。允许其以临时成员身份随队返回。抵达后需进行详细背景登记和健康检查。”
得到授权后，肖剑找到了正在给几个孩子表演怎么用匕首削苹果皮（苹果是稀罕物，显然是假的）的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
“嘿！队长！”阿尔乔姆立刻站起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收拾你的东西。我们明天撤离。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世博园。但只是临时成员，需要经过进一步审核。”
阿尔乔姆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他猛地站直，试图行一个俄式军礼，又觉得不对，换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中式敬礼，大声道：“cпacn6o! （谢谢！）保证服从命令！阿尔乔姆……是好的士兵！”
在他大声的保证和旁边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中，肖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驻留期间，小队其他成员也从市场、其他幸存者、甚至龙志强的手下那里零散收集到不少信息：
—— 关于城市外围有一些小型幸存者据点的模糊传闻，但具体位置和规模不详。
—— 关于地铁网络深处（尤其是通往昆明火车站方向）经常能听到奇怪的、沉闷的撞击声或震动，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大型变异体，有人说是地质活动，有人甚至猜测是某种未被发现的地下设施仍在运行，增添了神秘和恐惧色彩。
—— 一条来自城市南部的关键情报：一名看起来惊魂未定、衣衫褴褛的幸存者，在用一个银手镯换酒喝时，心有余悸地对酒友（恰好被在一旁“闲逛”的雷豹听到）提及：
大约一个月前，他在南郊一片废弃工业区躲藏时，曾远远看到一支小队。
“和刚才过去那几位世博园来的爷差不多，穿着那种星星点点（指星空迷彩）的厉害军装，家伙式也贼好，看着就吓人。”他灌了一口劣质酒，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恐惧，“但……但他们他妈的不是人啊！”
“咋了？”酒友问。
“我看见他们里头一个，不知道被啥玩意儿扑了，肚子都划开了，肠子都快流出来，倒在地上眼看就不行了。”叙述者声音颤抖，
“你猜怎么着？他旁边那个队友，看都没多看一眼，直接……直接就把枪口顶在他兄弟脑袋上，‘砰’！就这么给了他一枪！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跟着其他人飞快地跑了！清理门户？我看着根本不像！那感觉……那感觉就是他兄弟受了伤，跟不上队伍了，就成了累赘，随手就清理掉了！纯粹的清除！妈的……太他妈冷了……”
这段传闻在集市小范围流传，听者无不色变，对“西山”或者任何与之类似的、装备精良却冷酷无比的势力充满了恐惧。
雷豹将这个消息立刻汇报给了肖剑，小队成员得知后，内心都蒙上了一层寒意，更加确信西山基地的队伍作风与解放军信奉的“不抛弃不放弃”截然不同，其危险和不可预测程度远超想象。
撤离的时候到了。小队向龙志强辞行。
龙志强对于阿尔乔姆的离开似乎并不意外，也没阻拦，反而送了肖剑几饼品相不错的普洱茶：
“一点心意，交个朋友。以后世博园若有什么多余物资，或者需要我这边才有的稀罕玩意，不妨互通有无。我的门一直开着。”他再次强调了合作意向。
肖剑则为其留下的安全区的电台呼叫频段，以供日后合作用。
小队带着阿尔乔姆和收集到的情报，沿着原路返回。有了来时的经验，加上阿尔乔姆这个生力军（他主动要求断后，并且对隧道环境适应极快），回程顺利了许多，只遇到了零星几个游荡的丧尸，都被无声处理掉。
从霖雨桥站那个隐蔽出口回到地面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接应的猛士早已等候在附近。
看到小队不仅全员返回，还多了一个高大的外籍人士，接应的战士们都有些惊讶，但纪律让他们没有多问。
返回世博园的过程顺利。阿尔乔姆被这相对完善的安全区规模和组织度微微震惊了一下，尤其是看到围墙、工事和训练的战士时，他吹了声口哨：“oфnгehho! （牛逼！）比龙老板那儿强多了！”
按照程序，阿尔乔姆被暂时安排在一间独立的宿舍，处于友好但受限的观察状态，他的武器被暂时保管。肖剑则立刻前往指挥部进行汇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交易站’作为一个地下信息中转站和贸易节点，虽涉及人口买卖，但现有其独特价值，龙志强此人精明务实，目前表现出合作意向。关于隧道深处异常声响的情报有多人提及，真实性较高，需要持续关注。最重要的收获是这条情报，”
肖剑将关于南部工业区目睹西山小队冷酷处决队友的传闻详细复述了一遍，“这与我部价值观完全相悖，证实了西山基地队伍的极端实用主义和潜在的高度危险性。”
指挥室内，众人面色凝重。李亚航一拳砸在桌子上：“妈的！对自己人都这样？这还是解放军吗？他们也配穿这身迷彩？ ”
李小峰眼神冰冷：“如果情报属实，那他们就是一群极度危险的机器。以后任何接触，都必须以最高戒备进行。”
我点了点头：“这条情报至关重要，它从另一个侧面定义了我们的‘邻居’。‘交易站’的价值可以继续评估，保持有限接触。至于阿尔乔姆，既然你判断风险可控，就先按临时成员处理，进行详细背景登记和身体检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会议结束后，众人离去。我却独自留在指挥室，看着地图上霖雨桥-北辰那段被标出的地铁线。
深夜，负责分析声波探测器数据的顾婷拿着一份报告匆匆找来。
“首长，有点奇怪。我们在北辰站附近记录到一段非常低频的规律性震动信号，重复出现，间隔大约两小时一次，持续时间三分钟左右。频率特征不像已知的地质活动，也不像任何常规机械……倒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心跳？或者……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机械运动？信号源很深，难以精确定位。”
几乎同时，那名地铁向导周旻在休息时，也忍不住对前来询问隧道细节的肖剑提了一句：
“肖队，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北辰站那段，特别是靠近东侧隧道壁的时候，我总觉得……除了咱们和那些怪物，还有别的‘大东西’在更深的地方动……不是听到，就是一种感觉，脚下的震动有点……不一样。只是一种感觉，说不清。”
我将顾婷的报告放在地图桌上，正好覆盖在霖雨桥-白云路段。异常信号的波形图在旁边闪烁着。
我和闻讯赶来的李小峰看着那片地下区域，表情无比凝重。
未知的威胁深埋地下，发出难以理解的规律回响。而已知的威胁盘踞西山，其冷酷残忍经由传闻证实。地下的低语与山侧的沉默，同样令人不安。
【本章提到的几个梗与点：】
【1.阿尔乔姆：阿尔乔姆为俄罗斯作家德米特里·格鲁克夫斯基小说《地铁2033》和乌克兰4A Games工作室根据小说开发的系列游戏《地铁》的主角】
【2.曙光号：曙光号为系列游戏《地铁》第三作《地铁：离去》中主角阿尔乔姆和同伴乘坐的列车】
【3.普加乔娃：阿拉·普加乔娃为苏联\/俄罗斯着名流行歌手，代表作有《mnллnoh aлыx po3》（百万朵玫瑰），《3вe3дhoe лeтo》（繁星之夏）】
【4.电影乐队：电影乐队（knho），是一支于1981年成立在列宁格勒的摇滚乐队。乐队灵魂为主唱维克多·崔】
【5.突袭安东诺夫机场的英雄：指阿尔乔姆参加过2022年2月24号俄罗斯空降军对乌克兰基辅城郊的安东诺夫机场的突袭战】